八宝床制成,杨坚的圣旨也到了。
杨俊跪在中厅大半个时辰,聆听那份冗长的旨意,训斥他种种纵奢的行为。
从中厅退下,他到我这里来。当然是我这里。我带着侍女替他更衣,发觉他的衣裳已经全被冷汗浸得湿透了。
我握一握他的手,“这么凉。”
他不响,痉挛地握紧我的手。
其后有几个月的时间,杨俊收敛了不少。后来我才听说,因为此事,杨坚查办撤换了杨俊身边的百余官员。
或许因为无以寄情,杨俊整日落落寡欢,我劝着他出门游玩,我们到郊外踏青,放风筝,回来时他高兴许多。
“阿婤,幸好有你。”他说得十分由衷。
我笑,“你整日都这样说——”
杨俊也笑,“但我说不厌。”
十分肉麻。
我岔开话,“来看我新画的画。”
杨俊走过来端详,“阿婤,你的画越来越好了,这一幅该是仿陆探微的笔法?”
我推推他的肩,“你且说怎么样?”
杨俊歪着头看我,不看画,“你画的画,都是好的。”
我从鼻子里哼一声,“殿下的意思,是我好,画是不好的。”
“不不,”杨俊笑道,“画也好,骨秀神清。”他拣起我的手腕来端详,“看不出,下笔有这样的力道。”
“殿下看不出的还多着呢。”我笑着抽回手,让侍女端上准备好的果盘。
并州出产一种甜瓜,瓜瓤如琥珀般晶莹,甜如蜂蜜。打成酱,灌进准备好的点心里,皆是用小模子做的各色花卉,装进瓷罐里,再用井水湃过,浇上乳酪,盛盘,点缀上花瓣香草,连我自己都馋了。
杨俊当然高兴。
“阿婤,幸好有你。”话又绕回来。
我们现在真的很像一对夫妻,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我们在一起谈诗论画,观花赏月。我知道他满心里只有我,这正是我想要的,然而又不无悲哀。毕竟一切都出自刻意而为,如果可能,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自那次八宝床的事之后,一娘好一阵子没再找我的麻烦,一切又回到最初的样子。我心里珍惜这样的安宁,却又总觉得,事情还会更加糟糕。
胭脂用完了,王府采买送了新的来。用了一回,当天就发了满脸的疹子。
我扔掉那盒胭脂,又叫来云娘,让她到街上替我买一盒新的来。
真儿很不甘:“就这么算了?”
我笑,不算了又能如何?我不过发些疹子,几天就好。这么小的一件事,就算挑起杨俊的火气来,也不过冲过去跟一娘吵上一架,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云娘说:“买盒胭脂倒是小事,只怕这种事日后还有的麻烦。”
这倒是不可不虑。
晚间杨俊回来,见了我的脸当然要问,我只推说是花粉过敏,他当即叫人将院中的蔷薇全铲了。其实我想,他心里也未尝没有疑虑。
“阿袛。”我叫他的名字。最亲密的时候,我叫他名字,还有,有求于他的时候,我也叫他的名字。
我说:“我想搬出去。”
杨俊凝视着我,他的眼神让我确信,他真的明白真相。良久,他回答:“阿婤,我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次。”然后他站起来。
我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连忙拉住他。
“你听我说——”我语气真诚,天晓得,我真的是真诚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阿袛,你坐下来,听我说完。”
杨俊迟疑片刻,重新坐下来。
但我又不知该怎么开始了,想了一会,只叹口气,说两个字:“何必?”
“阿婤,”杨俊眼神里有痛苦,“你不信我,是不是?”
“不是,我当然信你。”我温柔地说,我当然只能这样说。“但是我又不是真的想去争什么,你知道的。既然如此,弄得现在这样子,又是何必?我住在外面,我们和以前一样,不是也很好?”
杨俊静静地望着我,重复:“很好?”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但我无暇仔细分辨,我按了他的手,微笑道:“人贵适意。我觉得,那样子会自在些。”
“是。”他长长地吁口气,似乎很怅然,“我知道,那样子你会快乐。”
我不懂他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看起来似乎与往日不同。
“好吧。”他用手轻轻触碰我的下巴,微笑,“只要你开心,就这样办吧。”
不知为什么,得到这个首肯,我心里反倒有些惴惴不安。
杨俊走后,我让真儿她们替我收拾,我坐在榻上看着她们,其实在发呆,脑子里空空如也。
侍女传报,一娘来了。话音未落,人已经走进来。
我站起来,琢磨着她是不是又要我大礼参拜,但我还没决定,她已经挥挥手道:“免礼了。”这样最好。
“妹妹,”她直视我,“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