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了煎茶,以前我也会一点儿,但现在开始认真地学。丁香盛开的时节,我煎碧涧,用扬子南零的水。一沸点盐,二沸挑茶,我拿手的是培汤花,用竹签子细细密密地搅,细而轻的汤花如冬日的雪霰,渐渐浮现。
杨俊时常来喝我煎的茶,也可能只是一个藉口,但他是我不能拒绝的客人。
他每次来都带礼物给我,字画、名茶、香料,像个江南的文人雅士。再多住上几年,也许他会像我的那些个哥哥一样,在脸上涂抹脂粉。
我的那些哥哥,被隋皇杨坚一道圣旨打发去了关外,听说如今需要亲持家务,也真够他们受的。这就是成王败寇。相形之下,女人们的命运似乎还稍好些。
杨俊后来便不再提那回事,每次闲闲地来,闲闲地坐一阵,倒真似朋友一般。我钦佩他的涵养和耐性。我也知道他心里的欲望并未熄灭,我从他眼神里看得出来。
栀子花开时,杨俊带来剑南蒙顶石花。
“据说不错。”
“当然,”我打开纸包,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天下第一名茶。”
“呃?”杨俊茫然。
我看看他,清醒过来,我又说错话了,这样的乌龙时常发生。蒙顶石花是陆羽捧起来,现在还不到它红遍天下的时候。
“我觉得是。”我故意顽皮一笑,遮掩过去,毕竟杨俊好糊弄得多,他没有那般锐利的目光。
咦?我好似又想起某个让人添堵的人物。
“下个月吴兴贡内的香料该到了,你需要什么?”
“留一些甘草。”我用碾钵细细地碾碎茶饼,倒在纱罗上筛。
“别的呢?”
我想了想,“不必了。”我算什么牌位上的人物?别太贪心。
他又说:“到秋天,我要回大兴,你要不要一同回去?你可以看看你的姑母、姐妹。”
泥炉上的水沸了,鼓出细细如鱼目的气泡,轻微的声响纠结着我们两人不同节奏的呼吸声。我轻轻地点下食盐,然后抬头望着他。
“秦王妃不与我们同行?”
杨俊居然脸红了,“她先行回大兴去了,怕是要在大兴住上一年。她……有身孕了。”
明白了,大妇不在,郎君可以找外室偷香了。
不必悲哀,不必觉得耻辱,我告诉自己,他有这个权力。人家是地地道道的大隋皇子,没有派来一队人马直接载我进府,我应该感恩。
是真心话,绝非嘲讽。
我满脑子转着十几二十几念头,衡量着哪一个不会伤了他的面子。
杨俊在我之前开口:“不必为难。”
我怔了下,看着他。
他继续说:“我不想勉强你——从未。真的。”
那样真诚的目光。他也许不知道,这句话比任何其它的,都更加打动我。
“阿婤,”他再次开口,踌躇片刻才继续,“可否应承我一件事?”
我笑,回答还能有什么?“殿下请说。”
“你同我在一起时,像方才那样,你不必找藉口,直说无妨。”
茶好了,我将汤花分出来,细细密密的,像一幅我看不透的神秘的画。
我将茶递给他,“殿下,何出此言?”
“我知道我的身份,周围的人在我跟前说话都是……半真半假。你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不同的。而今你虽是身份不同,但你不必顾忌什么。”他说得很慢,但我看得出来,他并非为难,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阿婤,你明白吗?”
当然明白。
皇室子弟,每日每日生活在奉迎之中,对着一群群的笑脸,不,应该说,对着一群群绘了笑脸的面具。多么苍白无聊,换作谁都会觉得厌烦。
但我奇怪,“殿下为什么觉得我应该不同?”
杨俊看起来比我更加困惑,沉默许久,他摇摇头,“我也说不清。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
我们同时陷入回忆,那个冬日的清晨。
那时,我将他当作了杨广,记起这件事,我忍不住又笑了。
“什么事这样高兴?”
问完杨俊也想起来,一同大笑。
然后他认真地问:“阿婤,你还记恨着我二哥吗?”言语间很有几分忧虑。
我不懂他在忧虑什么,只是照实回答:“说一点没有是假的,但也淡了许多,乱世之中,命如浮萍,谁又能怨谁?”
他松了口气,道:“你看得开就好,我担心你会以为,我二哥是个残忍之人。”
难道他不是?我看一眼杨俊,没吱声。那毕竟是他二哥,我要识趣。
杨俊给我讲他们兄弟的往事,大哥如何,二哥如何,四弟小弟又如何。听得出来,他们兄弟五个感情尚好,至少,在他眼里是如此。杨勇的随和率性我已见过,但在他的叙述里,杨广是一个爱护手足的、极有担当的兄长。
“我小时候功课做不完,会被先生罚,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