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的地砖表面涂的是一层红漆,暗红色的甬道深远幽长,在重重帷幕珠帘的隐约遮蔽下仍是感觉一眼望不到尽头似的,
那个十二三岁的美丽少女穿了一身鲜亮的新衣,慢腾腾的走在这条通向椒房殿甬道上,长长的裙裾拖在地砖上,她走了会儿便停下來,扭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后,脆生生的声音慵懒中带着骄纵气息,“这地擦干净了沒,”
身后的宫女们沉默的低下头,少女身边的阿保蹲下身,手掌在地砖上一抹,指尖沾着些许尘埃,
阿保沒说什么,那少女柳眉一挑,很不满的说:“这宫里也不见得有多好,如意当这个皇后也真沒意思得紧,”指着地上的裙裾,“帮我拎起來啦,脏死了,”
宫女们虽怨却不敢不为,只得怏怏的将她的裾尾提了起來,谁料那少女当场翻脸,怒叱道:“作死呢,拎得那么高,”她生气时面颊绯红,眼眸灵动,竟是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宫女们敢怒不敢言,只得弯腰将她的裙摆托住,离地不过寸许,少女满意的一笑,扭过身继续走路,她步履轻盈,仪态端庄,举手投足间无不透出大家闺秀的风范,阿保时不时在她边上提点,只是苦了那些跟在她身后托裙裾的宫女们,踉踉跄跄累得要命却又不能喊出來,
张贺站在回廊的另一侧,恰好目睹了这一队人逶迤而过,
园子里的梅花开得正艳,香气怡人,那少女娇丽的脸庞比花还美上十分,
张贺不认得她,正要询问,身边的掖庭丞马上替他解了惑,“这就是霍将军的掌上明珠,上官皇后的小姨母,,霍成君,”
张贺“唔”了声,原來是霍家千金,难怪能无所顾忌的自由出入掖庭门户,
那支队伍很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椒房殿大长秋的身影却从拐角闪了出來,张贺急忙行礼,大长秋尖细着嗓子问:“掖庭令到此作甚,”
张贺急忙回道:“去年的宫人名籍已经整理好了,想请皇后过目,”
“交给我吧,我呈上去就是了,”
“诺,”
大长秋是皇后的属官,官秩二千石,张贺不敢拂逆,老老实实的将名册交给他,
大长秋正要走,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叮嘱:“今日天暖,陛下兴之所至,准备在沧池渐台邀请几位亲近的子侄藩王宴饮……”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把关键点了出來,“别让那些不顺眼的宫女在跟前伺候,陛下大病尚未痊愈,歌舞能免则免吧,”
张贺恭谨道:“诺,”
从椒房殿出來,正要择路回少府官署,却被一名小黄门给拦了下來,笑嘻嘻的对张贺说:“张公留步,”
小黄门不说清原由,只是将张贺领回了椒房殿,张贺正猜度着是否皇后有事相询,却不料那黄门拐了两道弯,将他带到了椒房殿的一间配殿内,张贺诧异,那黄门也不多做解释,冲他一行礼转身就走了,
张贺正摸不着头脑,空荡荡的配殿里忽然响起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进來,”
声音虽哑,钻入张贺耳内却不啻于晴天霹雳,他赶紧上前两步,顿首拜倒:“掖庭令臣贺,叩见陛下,”
“可,咳咳……”比起年前,刘弗的精神已好了许多,不过因为久病未愈的关系,他瘦得比以前更加厉害,原本俊逸的面颊透着灰败的气息,眼下更有一抹淡淡青色,他神情恹恹,倦怠的斜靠在屏风榻上,腿上盖着一条毡毯,双手正拢住一只鎏金铜铸的手炉取暖,
张贺起身,却不敢抬头直视皇帝,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又病又弱的年轻天子,其实并不如他外表那么不中用,至少,他很清楚的觉察得到皇帝心细如发的一面,
“陛下唤臣來有何事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似乎很怕冷,肩膀轻微的抖动着,“王丞相薨了,你觉得由谁继任比较合适,”
张贺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勉强稳住心神后答道:“臣乃一介阉臣,不懂朝政之事,”
刘弗勾起唇角,笑得十分怪异,“你是不是觉得朕该和大将军商议为妥,”
张贺噤若寒蝉,不敢随意接话,只好垂下头去,
“那……你觉得大将军会选谁继任丞相呢,”
“臣不知,”
张贺答得滴水不漏,刘弗眼中竟有了稍许激赏,但转瞬那样的光芒便黯淡下去,回复淡淡的落寂,
“张贺,”那一声轻轻低唤,竟将强作镇定的张贺逼出一身冷汗,但刘弗却转了话題,风轻云淡的闲聊起來,张贺实在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分谨慎的与皇帝对话,
这样一聊竟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刘弗明明已经呈现出萎靡疲惫的神态,却仍是硬撑着与张贺讲话,门外有黄门数次探头,表情焦急却不敢进來干扰,张贺满头大汗,转念想起皇帝尚需赶赴渐台会宴,不知何故竟仍执意滞留在此,与他这个小吏纠缠不放,
刘弗倍显疲态,将已经冷掉的手炉搁在一边,声音嘶哑的咳了两声,端起坐榻上的陶盌欲饮,水早已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