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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生前做过再多的事,到了生命终结时,亦不过遗世一块死肉。
林杉站直起身,面色平静地看着三步之外,被数支箭簇钉死在残垣上的青川王,心底只是轻轻吁了口气,无喜亦无悲。
如此在竹排上静立了片刻,不远处南昭西征军第一拨登城的百余士兵已经靠拢过来,众人旁观着林杉的目光所至,大部分士兵都心生得胜的喜悦。青川地域并不如何宽广,此次征战,在时间上却绵延了大半年,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到了此时此刻,总算有了一个得益的终结。
不过,这数百士兵中,也存在少数几个人,望着青川王箕坐在已是疮痍一片的断墙下,下半身子浸泡在水中,上半身子插着数支箭矢,血溅肉绽乱发覆面惨死的模样,不禁有些唏嘘。不提青川王在脚下这片山川里做下的罪恶,只说他个人的武力,无比悍勇,本可成为一员猛将。只可惜此人生错了家道,选错了前程,一生征战无果,最终暴毙,还满载着罪孽恶名。
今天的南昭征西军中,安排了一批与青川王有旧恨、或者曾经与青川王的部下交过手的士兵,他们的位置也多被安排在先锋小队中。然而出于对待死人的最后一丝尊重,此时此刻并没有哪一个士兵擅自上前,再往死尸上多捅几槊。
死去的青川王与在场众并将也可算同行,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一死万事休,除了因为有军纪的管束,对于一个亡者也实在没多少可计较的地方了。此时最先越过城围来到林杉身后的百余名士兵,皆是在沙场阵前磨砺出的老兵,他们对于死人的态度早已习惯归于平静。
可就在此时。本是与他们同样持平静态度的林杉突然动了。
林杉慢慢仰头,视线从青川王的遗体上挪开,定在了他背靠的那道残垣上斜插的一面番旗上。以青色丝线绣着一个青字的黄底色旗帜已经在战乱中挫折得破旧不堪。血污点点,举旗的小兵早已战死。唯有无欲无争的微风拂动着旗布,浅淡的影子摇曳在残垣上。
身后有一个眼神机敏的队官看见这一幕,正准备提议去揭那面敌旗的时候,就看见林杉转过身来。
“借你的弓箭一用。”林杉半举的随意将手中的伞搁在脚边,看着那队官说道。
宽沿的黑布伞挪开之后,映下的阴影消失,晌午灿烂的阳光落在林杉的脸上,黑发染霜丝。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瞳中却透着刺人心神的血丝。
甫一看见这幕,那队官不禁怔了怔。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忽然有一个士兵从后头蹿了出来,双手举了一把硬木弓递上,与此同时,还语气满是兴奋地说道:“林先生,没想到时隔多年,再见到您是在这个地方!小人是梁兴献,您还记得我吗?”
原本见场间突然蹿出一小兵。队官在前也敢如此轻怠军纪,林杉是有斥责之意的。可在下一刻,林杉听清此人的嗓音。辨明此人的脸孔,他的眉宇顿时又松了开来,单手接过弓,同时淡笑着说道:“梁兴献,过去十四年,你怎么还待在步卒里头?你那二十二道军纪罪状还未还完么?”
其实即便梁兴献不这么自报姓名,林杉也不会忘记这个兵油子。早在十多年前,二人就互相识得了。
那时梁兴献刚刚投军,草莽出身的他很不适应军中纪律。被管得浑身不自在,有一段时间。在军中见了谁都想冲上去揍一顿。很不幸的是,某天梁兴献偏就看中了落单的林杉。以为他如所有的文人那样手上没几分斤两,只会捏着笔作那些该死的军纪,便准备让林杉吃点拳脚上的苦头,结果却被林杉反过来用军棍打得鼻青脸肿。
不过,经历了此事的梁兴献并不记恨林杉,首先是因为他打不过林杉,次之则是在私自打架这件事过去后不久,王家的大军就开始了南下之征,梁兴献见识到了林杉一直藏而不露的指挥作战能力,不再对这个人有一丝的轻慢。
在与敌军冲阵数场后,林杉也认识到梁兴献的优点,一个无所顾忌的勇字,本是有意扶持的。只可惜梁兴献的脾气里明显有着勇者的劣性,如脱缰野马难受管束,虽然在战场上表现得勇猛激进,可一旦战事停歇,日子安逸起来,便常常得惹事。
林杉认清这一点之后,想着制造一种环境磨砺此人的心性,便与梁兴献做了一个约定,将他在军中违犯的军纪次数、大小一并记录在册,直到将功补过还清之后,才能获得提拔的机会。梁兴献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坏起来,怕是位置越高后患越大,又因为他信任于林杉的安排,便领受下来。
其实以梁兴献的作战能力之强,些许小过错根本无妨于上级提拔于他的决策,可十多年前一别,现如今再碰面,梁兴献显然又是军队里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拨人之一,仍只是马前卒,这对于知悉他过往的林杉而言,便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了。
果不其然,得了林杉一句反问,梁兴献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原本脸上那副再见故人的兴奋神色顿时蔫了。
似乎不敢再直视林杉那隐约带着审问的眼神,梁兴献将视线偏开了些,尴尬地低声道:“差不多……就快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