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过后,厉盖终于开口,但只拣了几句轻浅的话,暂时叫王泓安心,“静养自然是最好的康复办法。这个御医并未说错。另外,与陛下几乎在同时受伤的,还有两名近卫。我需要回去探清他们的伤势,才能确定一些事情,二殿下若信我,就再等我一天。”
王泓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微沙地道:“我当然相信厉叔叔。”
得知王炽此时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又以几句话将二皇子王泓的心也稳了稳,厉盖便宣声告辞了。
王泓要送厉盖一段路,被他婉言劝阻。目送厉盖快步走远。在宫灯渐起的皇家园林回廊里,王泓的脸色渐趋清冷,眼底漫现浓厚的倦意。
就在六角亭下水渍未干的石桌旁坐了良久。他才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起身,慢慢走去暖阁再看了父亲一眼,然后才慢慢出来,拖着沉重的步履向华阳宫行去。
王泓从暖阁所在的皇家园林东门慢慢离开之后,没隔多久,园子的北门打头进来两个宫女,手里分别拎着一只琉璃灯罩的灯笼,然后就是德妃那一身凤钗凰袍鹿皮厚底靴迈了进来。
在离暖阁的门还有十几步距离时。德妃就挥手将身畔簇拥服侍的宫人全部留在回廊里,她一个人轻步进了暖阁。
王炽回宫后没有歇在寝殿。而是歇在了南大院的暖阁,这也是遵了御医嘱咐的选择。
南大院不算大。但却非常的安静,因为这里的守卫工作十分严苛,如果陛下需要安静的环境,南大院的几十影卫可以随时将院外百步范围里的噪音源清理干净。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平时即便有宫人路过这附近,都要刻意绕开些走。因为宫人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在里面,什么时候需要安静而支派那些如蝙蝠一样的黑衣人清理四野。一不留神,自己就像兔子一样被鹰叼起,远远丢了出去。
从王炽回宫的消息传开后,也很有几个人来探视过,但都未能迈过南大院的外墙,就被几个黑衣人请走了。
十多年前王炽还在北疆戍守边防时,出了一门正妻,也娶了几个妾室,一共育有二女三子。大儿子早年夭亡,三儿子常年不在家留住,最小的女儿还一直搁在皇宫这个大家庭的外头,还在犯愁怎样招回。如今宫里,王炽最亲近的人,就只有大女儿王晴,二儿子王泓,再就是宠妃萧婉婷。
对于这三个人,南大院的影卫们当然不可硬拦了。
二皇子王泓是与皇帝一起回来的。而皇帝刚在暖阁歇下不久,公主王晴就赶来了。但因为她看见父亲因伤而难受的样子,便止不住地流泪,王泓忧心她哀戚过重伤了身子,很快做主,支了两个嬷嬷把她劝回她的寝殿去了。
至于德妃为何姗姗来迟,这可以理解为夫妻之间总需要有一个独处的环境,才好说说体己话。
何况二皇子也并未在暖阁多逗留,仔细计算起来,德妃也只是晚到了半个时辰。
暖阁里服侍的宫人寥寥只有三个,不过此时安睡在御榻上的皇帝王炽也不需要什么服侍,只要环境里继续保持安静就行了。
暖阁内的三个宫人无声向德妃行礼,起身后就被她一个眼神指去了阁外。
室内只有一卧一立的两人了,德妃萧婉婷站在榻外三步距离,静静望着鼻息均匀熟睡过去的皇帝丈夫,如此过了片刻,她才迈近这三步距离,身子贴近榻沿蹲下,轻轻握起了丈夫放在了锦被外头的那只手。
胸腹间还在阵阵起着隐痛的王炽其实睡得很浅,感觉到手被什么温暖而有些湿意的东西握住——此时任何事物与他接触都会令他觉得有些不适——于是闭着眼睛的他只靠一个潜意识微微挣了挣手。
他这个突然而来的细微动作着实惊了萧婉婷一下。
片刻后。确定了丈夫这一甩手只是无意识里的举动,萧婉婷轻轻舒了口气,但心绪还是有些被搅乱了。将丈夫的手放回锦被内。有将他肩膀两边的被角掖了掖,萧婉婷就从榻边站起身来。眼神里浮出一丝复杂意味。
你刚才做梦了么?
梦中的你,刚才以为握住你手的人是谁呢?
或者应该说,当我握住你的手时,你在梦中看见的人,是不是我呢?
萧婉婷一次在心中问出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没有从口中发出半字声响,既有些像是在问丈夫王炽,又有些像是在质疑自己在王家扮演的某个角色。
如此静立了良久。萧婉婷才有了一个动作,抬起垂在身侧的双手揉了揉。
这双手刚才握过丈夫的手,却仿佛没能带下来丝毫温度。
不知道是因为丈夫那一向火热的手,在他今天晚归后,因为受伤的缘故,一直有些冰凉;还是因为刚才她握着他的手时,他忽然挣了一下,便将她心里那丝柔、那份暖给挣散了……
酒后吐真言,梦中话更真。
王炽刚才的那个举动虽然很轻微、短暂,
但对萧婉婷而言。那却是相当于从他心底里发出来的一个讯息……拒绝。
这是嫁给王炽十四年以来,萧婉婷藏在心中最深处、也是最难消抹的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