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
但是伍书与年轻杀手之间的这种亲近,实际上是在以命相搏,是用时间与距离,在沉静的状态中。进行着生死博弈。
两人一齐往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走出了大约二十来步距离时,伍书的身形忽然一滞,咽喉深处传出极为轻微的钝音。京都临近海岸,一惯多风。这时一阵极快又短暂的风结拂了过来,撩起伍书额前枯草般的头发,露出他嵌在怪脸上的双眼,眼瞳里已是布满血丝,眼白隐现青色,就如他的指白,起了病态的变化。
年轻杀手侧过脸,近距离看见这一幕,然后他就死死盯着那张怪脸,渐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寒凉笑意。
如此近的距离,年轻杀手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当然也都落入伍书眼中。他抿紧的嘴唇忽然颤了一下,终是没能忍住,一丝血水如线般滑出嘴角,异常的红艳。毒素,已经开始影响血的性质,离淬骨不远了。
然而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身体出现这种危险迹象,只是抬手屈肘,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迹,然后忽然高声说道:“一个守城小兵罢了,没什么了不起。表弟,你全然不必把时间花耗到这种小人物身上。”
他这话,当然是说给背后已经离了一段距离的那个城门小兵听的。
因为相距有些远了,那小兵在站岗时间内,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两带着嘲讽的话就追过来撒气。不过,有他这前头一句大话,这丝恨算是结下了,断了年轻杀手立即回去的后路。
年轻杀手不是愚钝之人,当然很快就看明白了伍书的“良苦用心”,他脸上神情变幻了一下,然后就徐徐说道:“你似乎特别不想我回去。”
伍书没有说话。
此刻他表面上看去神态平静,其实正忍受着胸腹间如有钝刀搅动般的痛苦。从确认自己中毒开始,这种毒素只是一阵一阵的发作,若能忍过这一阵,接下来就会舒坦一小段时间。
至于自己身中何毒,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因为大统领离京之前给出的指令,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查,常备的解毒药剂,只能尝试着吃一些,暂时克制毒素在体内蔓延。
可像这样拖延了一天,他就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也许有些事注定了结局,如果无法修改,那他只求在结局到来之前,再做几件事,挽留一个人,不负自己这短暂一生承载的使命。
年轻人的第一问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并不以为意,就接着又道:“如果你不想我回去杀了她,你就应该杀了我。”
伍书抬眉直直盯了年轻人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年轻人的嘴角就挑起一丝笑意,说道:“你的杀意还不够凝聚,你在迟疑什么?是不能。还是不敢?”
伍书终于开口了,他每动一下嘴唇,就有细线一般的血丝溢出,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怖。而看见这一幕的年轻人也终于知道。这怪脸男人一直不肯出声的原因,他心里却是溢起一丝喜悦,暗道自己推算得不错。
“凭我真正的身份铭牌,就在这城门口扼死你,也是无妨的。”伍书淡淡一笑,笑容有些惨然,“你有着不弱的扮演能力,骗过了许多人,这是需要不俗的天赋与长久训练才能获得的成果。如果你死了,你背后的组织会损失很大吧?”
“承让了。你看得懂唇语,远远的就读出了我与那小兵交谈的内容,所以才能把话头接得那么准,叫旁人无法质疑。然而学习唇语也是需要天赋的,看来统领府没有少花精力栽培你。如果你就此陨落,对统领府而言,可算是不小的损失吧?”年轻人亦是轻笑一声,然后他的眼色渐趋锐利,“你觉得以你现在的体力状况,能杀得了我?”
“不先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结果。”伍书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咳了一声,气血上涌的速度骤然加快,溢出喉口的鲜血将整瓣嘴唇涂染。
“你中的毒,已经扩散了。”年轻人在说话的同时,本来老老实实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绕到了伍书的后背心附近。
“你的身体染毒已有一个月以上。能挺到现在,也是不易。”伍书搭在年轻人脖颈处的手,指劲突然暴涨,几乎要隔着一层皮肉将那根脉管掐裂。
年轻的杀手被蛇毒折磨了一个多月,身体较之以往又消瘦了许多。脖颈上肌理中的大血管本来就比较显眼微突。此时被伍书这么狠命一掐,那血管瞬间就如缠在树干上的藤蔓般,微微扭曲颤抖起来。
他正要探向伍书后背心的那只手,先是一滞,然后就如渐渐枯萎的草叶子,缓慢耷拉下来。
伍书只要再稍微用力一些,他便得死,还是悄无声息的那种死法。
即便他现在还没死,在毫不动用内劲的前提下,他的体力虚弱得如一个沉疴缠身的病人,被这么个掐法,也再拿不出举手或者握拳的力气。
然而他虽然状貌惨厉,但掐得他几近濒死状的伍书也很辛苦。身体里的毒素发作,这个时候再动用身体经络中已经开始有破碎迹象的劲气,实在是一种极危险的行为,宛如在快要断梁的危桥上狂奔。伍书口唇间涌出的血水,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