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蟾便起身走进了内室,月华正仰头躺在炕上,他毫不意外地看了玉蟾一眼,嘲讽地弯起嘴角,说道:“我就知道那起子人没胆子,只敢推你这个傻瓜过来。”说完,却见玉蟾在远远的角落里小心地观察他的脸色,他的眉头便皱起来,不悦地冲她招了招手,“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哦。”玉蟾这才小心地走了过去。
“被骂傻了?”月华戳了她一指头,说道,“我骂你那是为你好,她们一个个的都挨了骂,只不骂你一个,那以后你在她们之间就难过了知不知道?在外头我对你跟对她们都一样,但在私底下我肯定会对你好的,知道了吗?”
玉蟾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下来,把怀里藏着的两个窝头拿了出来,说道:“周妈妈一定要拉着我边吃边说,我怕被她看出来,所以把饭菜都吃了,只给你拿了这个回来。”
月华高兴地点着头,摸了摸她头上的鬏鬏,夸奖道:“变聪明了嘛,总算没有白费我的教导。”说着,便打开纸包里的窝头,一点儿也不嫌它粗糙地吃了起来,边吃边问周妈妈同她说了些什么。
玉蟾便把周妈妈同她说的话都学了一遍,月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连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有、有什么不对吗?”玉蟾问道。
周妈妈跟玉蟾这样一个小丫头会有那么多话好聊吗?月华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一时却也想不到周妈妈她样的想法。好一会儿,他忽然把剩下的窝头用油纸一包,胡乱地塞在炕头的小柜子里,然后对玉蟾说道:“你去让他们再给我弄一份饭菜来,让青莲……不,让青橙和春霞来侍候。”
玉蟾有些不明白,见他神色凝重却还是点了点头,出去吩咐了。
这回,月华没再发脾气,脸色虽然依旧不好,但好还在顺当地用完了晚膳,屋子里的众人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只有玉蟾看着月华发青的脸色心里有些担心,于是急急地帮着铺床,自告奋勇地服侍月华梳洗,连向来闷不吭声的菊香都笑着打趣了几句,好不容易等到众人都散了,月华便冲进净房对着恭桶吐得唏哩哗啦的,玉蟾很有经验地帮着递水、递毛巾,然后把吐得几乎虚脱的月华扶进房间。
月华漱过口,翻出炕床上剩下的一个窝头大口吃了起来。
玉蟾看他难受的样子,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一团。
月华看了她一眼,说道:“不吃饭身体会垮掉的,那个女人就是希望我这样子,我才不如她的意。”
玉蟾连连点头。
但是,对于一个正长身体的男孩来说,一个窝头能顶什么用?半夜里,他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帐顶的花纹,而肚子里却吐噜咕噜地响个不停。于是,他便恨恨地想着将来如何让月旃氏后悔来让自己好过些,这时,隔壁的矮榻上也传出了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翻身。头一次他没理会,接连几次以后,他不由得出声:“你也睡不着吗?”
“嗯。”玉蟾小声地答着。
“在想什么?”月华问道,最好是跟他想着一样的事情,他们可以交流一下心得。
玉蟾却说道:“晚上吃多了,肚子难受。”
月华心里一恼,猛地翻身坐了起来,趿上鞋子巴嗒、巴嗒地跑到外间的矮榻上,一把掀了玉蟾的被子,揪着她的脸说道:“你给我起来!少爷我还饿着肚子,你居然敢说你吃得太饱?”
“我又不是故意的!”玉蟾辩道。在赵妈妈所教的规矩里,丫鬟是绝对不可以跟主子打闹的,但月华自己说了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不用守那些臭规矩,何况她肚子也难受呢!玉蟾恼怒,扯不开月华的手便去揪他的耳朵?
“你还敢还手?”月华怪叫,一手去挽救自己的耳朵,一手去哈玉蟾的痒,两人直闹成了一团。
这一夜,在迎福居也是一个不眠之夜。东厢的小佛堂里新挂着一张画师重新修复过的月华生母的画像,画像上的人美丽、柔弱,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凄。老太太站在画像前久久地凝视着画中人的眉眼,尔后却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真放不下华哥儿,又为何要去得那样早?”
月望走进来时正好听见了这样一句,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便走进去行礼道:“娘,这么晚了找我来有什么事?”
短短一段时日,老太太竟然好像老了好几岁似的,平日里并不太用的乌木雕寿翁捧桃的拐杖也拄在手里。她摇了摇头,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了下来,愁眉苦脸地说道:“问你赵妈妈吧。”
月望便又看向一旁神色凝重的赵妈妈,说道:“妈妈,有什么您就直说吧。”
赵妈妈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前阵子大少爷在暧阁里住了一阵子,之后我便带人去收拾,屋子里却总有怪味,我还以为是大少爷常在里头喝药而留下来的药味,带着人里里外外洗刷了一遍,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那味儿还在,怎么也散不去。还是我身边那冬梅鼻子灵,闻出味道是从暖阁里摆的钧窑天青色皲裂纹大花瓶里传出来了,我仔细一看,里面被倒进大半瓶的饭菜、汤药,全都腐坏发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