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莒靠在太师椅上,闭着眼,轻轻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单调而有节奏的“笃笃”声,在屋子里不停地响着。
博雅楼的这间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在,所有赶来求见的朝中重臣,都被他摒斥在外。他要一个人静静,可是一静便是半天了。
“圣君贤臣皆不可靠……皆不可靠……”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来,这不是往常的苦笑,而是一种寻着知己时会心的微笑。
外头群臣都以为他现在是怒冲冠,却不知道他一个人躲在博雅楼中,却是极度欣赏赵景云的文章。
唯有他才明白,赵景云所言是正理。历史早已证明也将继续证明,圣君贤臣都是不可靠的,数千年来,华夏儿女便有一种将命运交与他人、希望清天大老爷为自己做主的惰性,而读了些书有些仕途志向的儒生,也理所当然以天下为己任----其实是以决定他人性命为己任,故此才会有清官比贪官更可恶的说法。赵与莒不赞同这种说法,清官自然要比贪官好,但若是能有制度逼得贪官也变成清官,至少是逼得贪官弄权枉法的代价高昂,岂不更好?
而这制度,便是赵景云所说的民知、民有、民治、民享。要让平民知道自己的权力,拥有权力,明白如何行使权力,唯如此,那些官员才不至于为了迎合上官而做出些侵害百姓利益的事情。
然而,赵景云的观点虽是正确,却抛出得太早了,若是再过个二三十年,等自己年纪老了。身体开始不成的时候,他再拿出这个来,那个时候民众教化已经过了两代人,拥有财产、履行义务的中间阶层人数将过大宋人口地六层,彻底的社会变革的基础才算是正式形成。
至于现在……
赵与莒几乎可以肯定,若是他现在就大肆鼓吹赵景云的观点,那么先来的便是士大夫们的集体背叛,就连魏了翁算是开明的。都无法容忍赵景云的观点,何况其余?然后是近卫军地分裂,作为一支他控制的决定力量,他目前能掌握近卫军,原因在于近卫军将领对于他这位“圣君”的忠诚,若是他自己都否认“圣君”的存在,那么近卫军将领必然要起异心,这不是他们惯于背叛。实在是人性使然。第三步便是大摊牌,目前占人口数量不过一成半左右的中间阶层,就要面对强大的反对力量……甚至他们内部,便会生分化。
这个赵景云。倒真是个闯祸精,当初他到哪儿哪儿便会出状况。现在干脆便是自家惹事生非了!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然后内侍与宫女低声问安,赵与莒听得出来。那是杨妙真来了。他从太师椅上坐正,四娘子来了。自己还想静下来想事情,那就不可能了呢。
果然。门上轻轻地敲了两声,然后听得杨妙真唤道:“官家,官家!”
赵与莒应了声:“进来吧。”
杨妙真走进来时怒气冲冲,她虽是三十许人,却风韵犹在,薄怒轻嗔的模样,倒让赵与莒食指大动。
“四娘子为何怒气冲冲,莫非哪个内侍宫女惹恼了你?”赵与莒柔声问道。
“不干内侍宫女地事情,我只是恼了那不知好歹的赵景云!”杨妙真答得很爽直:“陛下便是一昧宽厚,将这般腐儒都惯得没了上下,若无官家这般圣君,他们的狗头便早被那些蛮人异族取去,哪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对我官家指指点点!”
杨妙真不是赵与莒,看不到未来的展方向,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对于一切反对赵与莒地东西怀有恶感。她并不是很关注报纸,只是今天听得天子勃然大怒,将宫女近侍都斥退,一个人缩在博雅楼里,连丞相魏了翁都被召来骂了一番。她寻人打听原由,知事是赵景云那篇文章掀起的风波,又去看了那文,然后便怒气冲冲地过来。
“咦?”
赵与莒并没有她料想地那么生气,所以对她这么激烈地反应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哑然笑道:“连你也惊动了……”
“如何不惊动我,再这般下去,官家这身龙袍都要被那大胆腐儒夺去!官家,我向来不问政事,谨守后宫不应干政之礼,但那赵景云那厮却不守人臣之礼,官家便是一向宽厚,也不应纵容之!”
“依你之言,当如何是好?”赵与莒问道。
“为后世子孙计,当诛之。”杨妙真斩钉截铁地道。
杨妙真的话语里透着一股森冷地味道,赵与莒看了她一眼,心中微微一凛。赵景云的说法太激进,几乎就是将皇族逼向绝境,就是杨妙真,也意识到这一点。虽然赵景云现在只是否认圣君地存在,可下一步便是否认君主制度本身,到那个时候,那要么是无数皇冠落地,要么是无数人头落地----无论是哪一种,都将伴随着大量的流血。//
只是真要将赵景云这具有先驱性地家伙除掉么?
赵与莒轻轻拍了拍杨妙真的手,沉吟许久:“赵景云其文虽大逆,其人却有大功,况且若是此时将之除去,岂不是向天下臣民宣告,朕怕了他的那套谬论?”
“况且国朝三百年来,只有以言取士的,未曾有因言杀士的,若是以其大谬之言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