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冬天的脚步,已近了。
朝阳的金光洒在我家破旧的小屋上,发黄的窗纸变得亮了些,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与鸡啼。
院子里堆了些旧茅草,那是我修房子剩下的——夏秋两季,雨水多的时候,屋子就漏个不停。
墙角的小棚子里挂着些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而且磨得很亮——邻居们都说我是个勤快而又老实的男人。可是我的生活依然贫穷,——永远有缴不完的苛捐杂税,一年的收成倒最后所剩无几,连糊口都成问题。
屋里除了一盘土炕,就只剩下一个铜脸盆和一面半旧的铜镜——那是琳儿嫁给我时的陪送,我们被赶出来时,她的二娘只允许我们带上这两样东西。此刻它们正摆在一个破旧的红漆箱子上,箱子里面装的是我们一家人由春到冬的所有衣服,还有各种颜色零碎的布头——它们在将来某一天,将作为补丁被缝在衣服的破洞上。
“哇啊~哇啊~”
“孩子又哭了!你还不去给他换尿布!”琳儿昔日的燕语莺声如今听来,却与骂街的泼妇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我并不怪她,这并不是她的错,是环境改变了人。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动作稍慢了些,‘咣’地一声就被琳儿一脚踹到了地下。
地上很凉,我赶忙摸起来,穿上裤子,默默地拿起尿布给儿子换。
“你就不能快点儿吗?哭得我真闹心!”琳儿催促着,把被子蒙在了头上,好像那正在撕心裂肺地哭着的孩子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我什么也没说,这些年的生活已使我早学会了打掉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
琳儿的父亲张九昌是关东有名的剑客,当年我还是个孤儿四处乞讨为生的时候,他收留了我,给我饭吃,传授给我功夫,他说,我根骨奇佳,将来一定会成为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就这样,他把女儿琳儿嫁给了我。
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刻苦地学功夫,努力地学,可是到了现在,我连琳儿都打不过,我发现自己的内心,并不是因为喜欢武艺而去练它,实际上只是为了感恩而已,我强迫自己去练,去下功夫,却没有半点用处,我不想成为什么大侠,更不愿意当什么剑客,我喜欢恬静的田园生活,喜欢在春天把一颗颗种子播撒在地上,看着嫩绿的芽儿渐渐地生长,茁壮地生长,我喜欢在烈日下挥舞锄头,看着自己的汗水滴落在地,喜欢在青绿喜人的玉米地里穿行,在火红的辣椒园里盘坐小憩……
岳父见我实在不成器,后悔不能识人,把女儿嫁给错了,结果夹气窝火地一命呜呼了,家业都传给了他二房夫人的儿子,我和琳儿便被赶了出来。我不会经营生意,虽然努力地种田,但日子仍然越过越穷,本来对我充满期望的琳儿也死了心,渐渐对一切都变得冷漠,对我非打即骂,自打有了孩子以后,我以为她会对我好一些,没想到她更加厌烦,动辄对我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我也知道是我不好,累得她跟我过这苦日子。从她看孩子的眼神上,我看不出一点母爱和温情,有时候我实在看不下去,想和她打上一架,转念想想若真打起来,我也打不过她,便就忍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命里注定。”我喃喃自语地说着,换完尿布,把孩子抱起来,摇晃着,轻轻拍了拍琳儿的肩头:“琳儿,孩子还是哭,大概是饿了,你喂喂他吧。”
“喂!喂!喂什么喂!?跟着你吃不好,喝不好,我哪来的奶水喂孩子!?把他抱出去!别吵我!”
琳儿头也不回一下,我的泪水呼地一下子涌出来,昔日新婚燕尔,儿女情长的日子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不争气,可这又能怪谁呢?
我默默地抱起孩子,穿上鞋,走到外屋,寒冷的秋风象细蛇一样从门窗缝隙中窜进来,咝咝地响。孩子什么也不懂,仍然自顾自地哭着。我抱些柴禾升起了火,在锅里添了些水,揭开米箱,里面空空如也,小米和高梁都吃完了,米箱底下还散落着一点玉米面,我细心地把它收起来,倒进锅里,不大功夫,熬成了小半锅稀面汤,我坐在灶台边,拿着匙儿舀了一些,吹了吹,喂给孩子吃。
玉米面很粗,又夹了些米箱底的土,有些发黑,孩子一口一口地吃着,呛得咳了两声,我的泪也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忽然手中的匙子‘啪’地一声被打飞,我抬头一看,是琳儿。
“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你就拿这东西喂孩子么?”琳儿劈手把孩子夺过,一脚把我踢了个趔趄:“你还算是个男人么?功夫功夫学不成,买卖买卖做不好,整天介说些君子固穷的臭理论,又说什么江湖上血雨腥风,倒头来还不如归隐山林的好,那是人说的话么?没能耐的才那么说呢!有本事的谁不在江湖上吃香的喝辣的?人生在世,即使不活它个轰轰烈烈,也要活得有滋有味儿才行!你看看你!一副窝囊样!”
“你给我滚!”她说着走进里屋,撩起衣服,给孩子喂起奶来。
我默默地走出去,把门关好,北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哆哆嗦嗦地抱着肩膀,蹲在了门槛儿边,抬头看看破败的土墙,脏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