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事们四下瞧着。很多人刚才只顾着这边。也沒大注意别处。一个负责看马的凑近來道:“好像略喘了口气儿就走了。”曾仕权会意。嘴角只勾出冷冷一笑。这时道上轮蹄声响。几骑护着安思惕那辆空马车也追到了。他向旁边使个眼色。干事们一拥而上。把那领队的小笙子从马上扯了下來。其余几人也都轰赶到一边押住。
小笙子满脖子汗泥。左腮帮子鼓囊囊融蒸蒸地肿跳着、像个刚出屉的馒头。含在皮下的红光像是从这一边融融透到了另一边。使得整张脸倒有了种容光焕发的错觉。他早沒了先时的气派。被人揪在手里也不见恼。眼珠只骨碌碌地四下里睃搜。
就着干事们抬常思豪往车里安置的功夫。曾仕权回过头來。在他身上脸上重新打量了一番。拱手笑道:“笙爷爷好啊。”小笙子身子打软。膝头扎地:“掌爷恕罪。小的可不敢当。”曾仕权道:“有什么不敢当的。整日喊别人祖宗。自个儿不就是爷爷吗。快起來罢。咱家这辈份儿太小。沒的教人给折了寿。”
“掌爷恕罪吧。”小笙子颠着思苦腮。陪起尴尬笑。把个细脖子歪得如瓜藤儿般委屈【娴墨:笑倒。小妖忒能作态】:“您整日介陪在督公身边。不掸香水儿也被薰得透了【娴墨:侧带一笔小郭风姿。出下人眼中形象】。小的左右不过是条狗。人家拉什么我就吃什么。管知道自个儿肚饱。不知道嘴臭。一开口这气味可不就冲人而不自知么。话说回來。小的是狗也是咱们东厂的狗、是督公的狗、是掌爷您的狗。那些个不是人的不把咱当人。掌爷再这么说。那可就真真沒有我立脚的地儿了。”【娴墨:不愧是安祖宗的狗腿】
曾仕权道:“哟。年纪轻轻的。说出话來倒狠得让人不敢听呢。这会儿你主子不在。那不是人的就是他。赶到他身边。又该变成谁了。”
小笙子拍腿苦道:“掌爷明白。可不就是这个话么。厂里的事您最清楚不过。谁不是猴儿似的拉藤过涧。攀一天的势、过一天的活。不过为这一碗饭。人人都是自己。谁心里又真的有谁呢。可这藤子也有新老嫩韧。猴儿也有个眉高眼低。掌爷听了我这话。也就知了我们底下的心了。其实谁又是谁的主子。还不是拨到哪儿去就归哪儿使么。可怜我们连个猴也做不得。竟成了蛆了。一样的蛆。人家落在酱缸。我们又下在粪坑【娴墨:底下是大粪坑。上头坐着郭督公。正因臭气往上走。才必须用香压恶味。黑得妙极。作者夸小郭用笔也不少。黑更沒少抹。夸着黑。黑着夸。正反两面都涂到。形象就立体、复杂、生动了。】。有啥办法。还不是得憋着屈攒着劲地着往上鼓蛹呗。【娴墨:借徐阶府写大明黑洞。提过蛆。此处又写蛆态。一为叙述。一为自述。相互衬照。可知洞内也分阴阳。东厂、徐阶看似分裂。实为一体。】”
说到这儿。他瞧出曾仕权眉毛微蹙。似嫌自己说得肮脏。其实眼底又压着些许笑意。并不是真恼了。忙不迭地又道:“瞧我这臭嘴。刚放几个屁。就带出屎來了。”抬起手在自己的肿腮帮子上轻轻小拍了两下。
曾仕权哼笑道:“别人亲嘴儿。倒比你这动静儿还大些。得了。起來听点正事吧。”说着背起手儿往自己的马匹边走。小笙子忙起來。罗锅似地躬着身子蹭腿跟着【娴墨:这小姿势可难拿】。道:“您说您说。”踱出十几步离开了人堆儿。曾仕权仰起头來。仿佛要把树影之上的星云玉碎都抹收入眼似地扫望了一圈。这才道:“侯爷一心精忠报国。阵前奋勇之时不慎为匪首所伤。曾某护持不周。虽然及时将他救回。责任也是逃不了的。你们小祖宗已经到前面替我请罪去了。”
小笙子听他在这加了停顿。立刻会意。忙把后脊梁又塌下去一截。低低道:“他为赶掌爷。急奔之下马力已疲。抢也抢不远的。”说到这儿往上瞄來:“除了那两个小厮。其余干事都是我的人。”眼神里流出了某种暗示的意味。
曾仕权道:“他急奔离队。你们一时照顾不及。赶上的时候。很可能会发现他连人带马或是栽在树荫底下。或是翻在沟里。身上财物一空。歹徒也不知何处去了。你说是不是。”小笙子陪笑:“聚豪作乱。江南实不太平。这种事难保沒有。”曾仕权侧头瞥他。眼神里流透出些许轻蔑味道。寒着脸道:“侯爷这万金玉体在此。但有差池非同小可。我是不能拔身救援了。你既知道自己主子有难。还不赶紧带人前去接应。若是赶不上了。可要追你的责任。【娴墨:杀人真不用刀。】”
“这……”小笙子满脸尴尬。
曾仕权拉起长音:“怎么了。”
小笙子嘻皮笑脸地陪话道:“回掌爷。您回來的时候。其实我们到的功夫也不大。这边的事情都是小的下去划拉一圈儿报给他的。只是个大略。也沒什么可发挥处。倒不如……”曾仕权道:“哎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催你不是好心。倒像是怕他告我的偏状。要逼派你去追杀灭口似的。【娴墨:明是此心。偏偏说透。恶极鬼极。】”小笙子忙道:“不敢不敢。掌爷一番好意。那是天人可鉴的。小的意思是呢。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军情您既然都已如实报往庐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