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安然抬起双目,乌黑的眸子在静夜里宛如一对明光流转的琉璃珠。过了一会儿,随着震动加剧,视线里渐渐出现隐隐约约黑压压的骑兵。
果然是从东边小道而来。
纪安然扭头看向乐临,这个少年定定地注视着突厥士兵,清隽面容专注沉静,眼神熠熠,却似八风不动。毫无疑问,这样镇定的反应很能让他身边的人安心。不知不觉,纪安然身边众士兵的呼吸声轻得弱不可闻,每一个伏在草丛中的兵都下意识屏住呼吸,两眼眨也不敢眨地盯着下方迅至眼前的突厥骑兵。
数百匹骏马同时奔跑的动静是很恐怖的,乐家军们埋伏此处,全神贯注之下,更觉马蹄一下一下似是踏在自己的心上,内心在极度的紧张中爆发出强大的战意,几乎想不顾一切地冲杀上去,砍断马蹄,砍翻骑士,或者被长刀穿身,被踏成肉泥。他们的心咚咚狂跳,握着兵器的手心汗出如潮,一双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帅。
乐临依然还是那么镇定淡然,仿佛这黑压压的敌军近在眼前,也丝毫不能触动他的情绪。
突厥兵既然是偷袭,动作自然非常迅猛,眨眼便到了白日里齐军扎营的空地上,队形一散而合,将帐篷团团围住。即使熟睡中的乐家军被马蹄声惊醒起来,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见到这个情景,埋伏在一侧的乐家军们心中又是后怕又是庆幸。纪安然感到许多若有若无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晃过,猛一回头,对上两道来不及收回的视线。那个黝黑皮肤的士兵像是吓了一跳,眼中憨憨地浮起一丝友善中夹杂着感激的神色。纪安然冲他一笑,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扭头一看,乐临半跪半蹲在地,右手持弓,左手拿着一支铁箭,修长的手指执箭,仿若白玉掩映黑铁,衣带当风,袍角轻扬,温润清俊的脸上一双眼眸宛如子夜寒星。
纪安然的心咚地一跳,知他是要发射信号了。
这时地面上的突厥人仿似也发现上了当,原本整齐迅捷的动作乱了,正前方那个率军之将更气急败坏地连挑了几个空帐篷。还不等他们完全反应过来,做出应对措施,乐临五指一松,只听一声尖锐哨响直冲云霄。
穿云箭,原名鸣镝箭,乃是匈奴冒顿弑父夺位之发明。此箭一出,突厥人大惊失色,一人大叫道:“不好!我们中计了!”
这话不用他说,不安和不祥的气氛笼罩了整支队伍。领兵大将颔合台叫道:“变换队形!撤!”
“杀啊——”就在他刚刚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喊杀声从漫山遍野响起,四面八方金铁呛呛,杀声震天,树影幢幢中似乎藏了万千兵马,响箭一号,伏圈收缩,如捉瓮中之鳖。
这冲天杀阵般的声音不但将突厥人吓得魂飞体外,连乐临身边的士兵也心神摇动,震惊不已。他们的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了?
这声势,这阵仗,纪安然明知双方底细,也禁不住心魂震动,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从前在电影里看过的话:“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少将军,有、有援兵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士兵就蹲在乐临身后,被几个士兵推了推,憨头憨脑问道。
乐临眉眼一弯,笑道:“哪里有什么援兵!”
无数个喊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重叠在一起,重重击在突厥人的心上。他们暗夜偷袭,却发现敌军摆了个空城计请君入瓮,正是惴惴不安,多番猜测之时,忽然听到这样震天的喊杀声,只以为四面的山林峡谷都藏满了敌人。
纪安然见几个士兵疑惑不解的表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乐临闻声瞅了她一眼,纪安然道:“一切都如少将军所料。”
三角发喊,音回谷中。“乐将军对地势的观察实在犀利,令我万分佩服。”此处虽然不能形成较好的伏击圈,但却可利用环绕的山壁。三旗的站位和呐喊最大可能地使得回声交叠。声势如此壮大,突厥人定会以为自己情报有误,被齐军诱入伏圈。纪安然之前也没想到,乐临打的主意是利用回音效果,做出千万埋伏的假象,震慑威吓敌人,果真是兵不厌诈。
为防万一,她并未在此时此地道明玄机,半吐半露地说了这么一句在别人看来颇有些语焉不详的话。乐临双目一亮,看了纪安然神色许久,忽然露出一个非常畅快的笑容。他这一笑,那原本染上了些许肃杀冷意的眉目登时恢复了柔和,双眸像是碧波上碎落粼粼星光:“你看出来了。”
“只不过……”
只不过,这些突厥兵既是承担了如此重要的任务,可说是关系着一举击溃乐鸣涛的成败,必然是精通急行军和奇袭的军中精锐。兵是老兵,将是狼将,此处地势空旷,离密林尚有一段距离,他们的骑兵优势能够得到很大的发挥,一旦反应过来,恐怕齐军不会有好果子吃。
纪安然瞥了乐临神色一眼,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她想到的,他不会想不到,她想不到的,他也一定会想到。自己只要静心看下去就行了。
乐临看纪安然的眼神温柔惊喜:“纪姑娘曾学过兵法?”
纪安然摇了摇头。乐临叹道:“从前祖父和我说,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