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拉客去住宿,我实在熬不住了,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了韶关的旅馆,可那里居然住满了,车又把我们拉回到火车站广场。回来时已经是夜晚11点多了。
困啊,今晚就在这里将就吧,这是天赐给我的好地方,反正是晚上,也不会丢脸的,人只在白天丢脸。我还年轻,又在外地,怕什么,天当房地当床,没有什么闯不过去的,在外面能省就省啊!
不过,火车站是是非之地,上厕所时能看到小偷站在那里猛翻包,公然把钱拿走把其他东西扔掉,清早晨小店边,几个闲人看到有人把包放下,他们提起就走。这里是丛林,遵守着丛林规则。不过我的身体还行,对付几个歹徒还不至于吃大亏。不是胆大妄为之歹,看到了我这样的身胚,会走掉的。这样想着,我想睡,却又不敢睡。
我在迷迷蒙蒙中睡觉,在胆战心惊中睡觉,在半戒备半休息的状态里睡觉,有很特别的感受。我很困。但我希望每十五分钟醒一次,生怕自己睡得太熟。世界在一波一波地波动,地球在下沉,车站的整体灯光在我的意识里有时朦胧,有时清晰,我睡在“统一祖国,保卫边防”的空中大标语的“一”字下。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手电筒把我照醒,我用手挡着刺眼灯光。那两个人问:“你是什么人?”他们把我从头到尾照着,又看我的脸,来判断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不能回答他们,但我发现我的包还在,我不敢捏西裤口袋里的钱,怕他们是假装成值勤的坏人。
我刚才还沉在梦里,忽然就被他们惊醒了。他们中间的一个说:“你胆好大,前一段就在这里,有一个人被刺死了。”另一个人说:“把身份证拿出来。”我看他们是便衣,又看我们都在阴暗的地方,就说没有身份证。
前面一个就说:“那你下来,跟我们走。”
我就下来了,跟他们走,希望走到亮处再和他们说话。但他们已经不想和我交流。我不晓得几点了,手表也没有,电子表坏了。车站广场上人已经很稀少,大概是凌晨。光亮还有,前面的立交桥黑沉沉地在地面上卧着。我不想遇到麻烦,但我又必须跟他们走。
他们并不是带走每一个人,而是带走他们认为行迹可疑的人。我被放置在一辆预备好的车子上,车子上已经有两个和我处境一样的人,都是男的。我想问带我来这里的两个人的准确身份是什么,但没有机会,他们在底下和一个民警说话,司机也在旁边。
车子拐了几个弯,到了一个地方。那里的灯光也睡眼朦胧,有一个臃肿的女性说着广东话,要我们填表。我就填了。
收容者姓名:韦雄黄。学历:大学以上。政治面貌:群众。配偶姓名:赵幸福。家庭住址:长江边,无城。
底下是他们填的。
收容时间:1994年8月13日3点21分。地点:广州火车站。
接下来她询问我是否有本地熟人,我说了大学同学徐学林的名字。她又问了我一些事情,然后,她在过往历史一栏写下:无不良记录。
我的头昏沉沉的,我后来在一张草席上睡觉,昏黄的室内灯光下,我一下就睡熟了。
等我醒来时,我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可我的熟人徐学林已经站在我身边了。我说:“误会,他们误会了。”徐学林顾左右而言它,道:“韦雄黄,你来我们广州怎么不找我?老丁上一次来就在我那里睡的!”
我说:“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不通。”其实,我没给他打过电话。
多趟行程,我对广东省的交通事业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徐学林陪我在海珠广场和南方大厦闲逛,又领我吃椰果,喝广式茶。他穿了一件红色T恤,兴致高昂,始终在唱李春波的一句歌词:我在广州挺好的。他到广州也不久,但他的语言里时时说广州是他的广州。就是这种刚到一座城市生存的人,对这座城市最有认同感。
我想取道武昌,再坐汽车到合肥,从那里回家。但那样走,要绕道。后来,我从广州取道南京回家。进站时,徐学林送我,我们已经迟到了,人太挤,学林和人发生了冲突,我也不再顾他,我被别人领着,花了20元的小费,才找到了进站点。
全世界的人都疯了,跑到广州火车站来挤油渣子!我唯一感谢徐学林的,是他掏钱为我买了火车票。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人生的什么时候发达起来了,要好好报答他一下,要报答那些借钱给我的人,有恩于我的人。在广东,我和很多公司的老板谈我的工作,要么是他们不要我,要么是我对他们的事业不感兴趣,这世界就是这样彼此乖离。
我想起了小闲,但她已经不在广东。她已经在人海茫茫中消失。以我当时的处境,也没有心情去找她。不过,如果她还在从化的话,我一定会去看她的。
回安徽的列车上,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剃着平头的青年,他是合肥人,说家住中市区,在海丰干摩托,有好几个合肥哥们儿在一起干。他最惨了,现在先回家去。他说,海丰一带有大量的国外垃圾车、走私车、销赃车,还有白面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