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苏西航喂给我的药里应该有异丙酚之类的麻醉成分,在接下来的一分一秒钟,我感受不到身上的任何一个零件是属于我自己的。只有大脑清晰着,眼泪肆意着。
我想,这也是我第一次眼睁睁地见证从窗外黑夜到黎明的全过程。此时墙上的时钟已经显示七点多了,我的手指也终于开始恢复一点点知觉。
拼用尽全力翻滚下床,我几乎是爬着扑到洗手间去的。
牙齿勉强扳开水龙头,我大口大口地灌冷水。疯狂得模样估计早已吓尿了蹲在门口的猫猫狗狗。
因为我知道解麻醉是个狼狈又复杂的过程,大多数药物进入血清后都是经肾排,又没时间去找抗拮类药物,我想不出除灌水以外的其他方法。
折腾了几个来回,可算是发觉双手渐渐能握拳了,但头脑昏胀的程度依旧让我寸步难行。摔碎了苏西航的白瓷漱口杯,我捡了瓷片就往腿上划——
曾最引我自豪的那一双大白腿,如今是膝盖也有疤了,肌腱也缝针了,哪里还有什么可惜的?
看着血流一点点带出我原始的痛感和敏锐的精神力,我最后洗了一把脸,起身就往外跑。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推着我到他身边去……
哪怕什么都不能为他做,我也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我打他电话,不接,打林语轻的也不接。
我知道他们一定忙着部署和准备,并没有时间听我一个女人的凄怨哀诉。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通电话闯了进来!
苏北望?!
“罗绮!苏西航在哪里?”
我差点将哭腔冲出口,摆弄着还有点僵硬的舌头急道:“你……你回来了?!”
“我刚下飞机!”苏北望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他由于意外没能赶上前一班,于是杨慧心比他先走,可是一落地就看到机场的早间新闻播报显示今晨的认资公证会被提前到了九点整。
“罗绮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哭了,我说苏西航替你去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我听到苏北望问我在哪里。
他叫我打车到东林大道与南山高架桥的交汇点等他,车正在往现场赶。
我照做了,随意扯了苏西航的一件白衬衫匝住腿上的上,我就像个刚刚从战场上扑腾出来的伤兵一样拦住了楼下的出租车。
见到苏北望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第一件事我就是把那叠拆开封口的文件扔他身上——于是我们什么都不用解释,都明白。
“杨慧心已经往现场赶了,她说她会截住西航,并公开撤资取消今天的协议。
这样一来,不管是杨立勇还是苏明辰就都没有动手的理由了。”
苏北望看着默然如石佛的我,似乎想要抬手在我肩膀上安拍两下,却终是没有动作。
我冷笑一声转脸看看他:“我只想问你为什么要走这一步?
有什么样的理由逼得你必须拿命去冒风险!如果你真有什么不测,我和苏西航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苏北望,你到底是想对付敌人还是对付自己人!”
我知道我在情急之下说得话很重,原谅我刚刚被灌了麻药这会儿不得不靠放血来凝聚意识。
“我只是不习惯被任何人牵着鼻子走,”苏北望只是淡淡地回应着我几乎理智全无的质难:“博弈的最高程度,无非就是鱼死网破。
你就一点都不觉得苏西航他在坏我的事么?”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咬得嘴唇发白,差点一气之下跳车走:“苏北望你听着,经此一事,无论是我还是苏西航,就都不再欠你的了!”
“罗绮你也听着,我一直都不觉得我与苏西航之间存在过谁亏欠谁,我们从来都只是在做各自的事而已。”
“你——”
果然人家说吵架不能挑这样两种人吵,一种是犯贱的人,比如苏西航。一种是冷血的人,比如苏北望。
他们一个会让你怀疑人格,另一个会让你怀疑人性……
后来苏北望不再说话了,只是吩咐宋夜快点开。然后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惨白的脸色很是平静。唯有捏着那手机的掌心微微攥得颤抖。
我看着他的侧脸,那张几乎与我心心念念之人的同一张脸。
轻颤的睫毛,偶尔夸张吞咽的喉结,还有不自觉会抿紧的唇。
明明就像我一样担心,却偏偏要说那么多令人凉心的话……
我内里一阵酸楚,轻轻抬手去碰了碰苏北望的指尖。下一瞬间,他就像是个突然触动了机关的捕兽夹,一下子就把我的手反钳住了。
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在狭小的车厢里越来越紧张。我说苏北望,苏西航他一定会没事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没事的!
苏北望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攥紧我的手,指甲几乎要嵌破我的皮肉。他把脸转向窗外,什么表情……也不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