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油即将耗尽,蛇线草做的灯芯失去浮力支撑,整根歪倒在灯台内,引燃灯底最后浅浅几滴油迹,发出滋滋声响。
蛇线草,是远处山林中出产的一种寻常草药,大量伴生在毒蛇窝周边,柔软但不脆,晒干之后可汲油而燃,且烟量极少。不仅如此,它本身带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能够驱赶蚊虫,因此,在夏天来临之际常被村人用作灯芯。
山里不缺毒蛇,村里人和动物被咬伤致命屡见不鲜,只有每年冬季,万物凋零,村里狩猎队才趁群蛇进洞休眠时进山采集,避开许多危险,片片簇簇,产量丰富,也省去很多晾晒的功夫。
终于最后一丝油也被烧完,从灯台内散出缕缕轻烟,室内骤然一暗。
“唉,难啊!”
一声长叹,梁重山慢慢转过身,伸出枯皱的右手,顺眉头划下把两眼干涩抹掉。自梁尚武离开,老人已面对床头那幅画站了不短时间。
整幅画面目全非,画中是人是景是物皆不能分辨一角,已不知存在多久岁月,亦不知老人所叹为何。
仰望窗外夜空,凭星移驻位,梁重山心里默数了一下时辰,从墙边壁龛取出一罐兽油,将油灯添满点着,室内又重新恢复明亮,尔后迈步走出卧室。
生命离不开光,有光就代表有希望,在这片大地生存的人类感触很深。
东屋梁晨的卧室内灯还亮着,梁重山轻脚穿过堂屋,在门边处探了半个身子看过去,见他已躺进被窝睡熟,才放心折返回头,径直跨过堂屋门槛,走到院子里。
诸天星辰已逐渐隐没在无尽寰宇中,唯有几颗亮星仍璀璨闪烁,草间嘶虫也蛰伏了,此刻的夜很宁静,若不是远山偶尔传来几声兽吼,还真被感官欺骗,误以为这是安乐祥和之地。
“呜~”
西墙棚下的老黄狗闻到了熟悉的气味,这气味已伴随它大半生,余下的,也许将是最后一截行程,这行程会很短很短。映着堂屋口的灯,它的眼眸闪着光,多年忠心,让它极想爬起来守在老人身后,然而挣扎一番,最终哀呜一声,仍旧萎卧在地上。
是太老了么,不中用了么?
“呜呜~”
“老伙计。会好的,都会好的。”
梁重山微微点了点头,眼里也闪着光,相似的话,梁晨也曾说过。
停留半刻,梁重山左转十步来到东墙草棚下,虽无灯光指引,但这十步半点不多,半点不少,从几十年前就没再变过,最后一步刚好抵住门槛,随即从怀中摸出钥匙,打开了白天拦住孩子们好奇心的铜锁。
这也是一把上了年纪的锁,久经风吹日晒,非但没有生一块锈迹,反倒像被日常抚摸把玩,滑润锃亮。
推开门,点着灯,整个不大的空间一下子就跃然入目。
贴墙边四周立了几排木架,虽非精雕细琢,但胜在结实耐用,每个木架又分三层,托放许多盆盆罐罐,兽骨、皮绒等闲挂,错落有致,如商贩货仓,琳琅满目,并且不都是制工粗糙之物,细细盘点,有不少盆或罐体上简单几笔纹路勾绘,如画龙点睛,古朴自在,细腻淡雅,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显然,建这个草棚的主人梁重山是位生活细致的老人,很会打理居所布置摆设,一花一草,都下过功夫,不让人产生凌乱邋遢感。
在每排木架前,堆了或大或小几个石墩,除了点缀几许斑纹,其他倒平淡无奇。这几个石墩围成近半圆形,中间地上摆了一张石桌,桌心上端端正正立着一座三足香炉,旋纹清晰,工艺精巧,此时间炉内仍有星火乍起,熏烟袅袅,透过炉盖而笔直上升。
梁重山端起一盏油灯,视若无物,径自走到左手边最里角落,停顿片刻功夫后,掀开一块人形大小的墙皮,走了进去。
.
约莫过去小半个时辰,东屋卧室梁晨睡醒,同梁重山一样,凭借窗外星辰默算时间,然后起身离床,穿衣整被,每个动作都秉承老人风格,一丝不苟。
主屋内失去老人影踪,梁晨抬步走进院内,这次大黄狗只是低呜几声,不再妄图亲近。
“村长爷爷又钻到地下了!”梁晨望着从东草棚透出的微弱灯光念道。
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从记忆懵懂诞生算起,他对老人每日作息已了然于胸,时辰虽不算分毫不差,但也相去不多,与此同时,他之于老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身缠顽疾缘故,梁重山需时刻精心照料,故而像今夜这样突然消失之事,才对他未有丝毫隐瞒,并且经常带在身边,一老一少一起失踪。
未作踟蹰,梁晨对大黄狗摆了摆手,左转身顺灯光而走,起步位置、举步神态,与梁重山并无二致。
“二十步差一脚!”门槛前,梁晨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嘿嘿笑道,“比初春时少了半步,我还在成长。”
成长是好事,对他而言,成长便是很大的进步,就像一棵树苗,虽然瘦弱,但还有生命力可供拔高。
来自身边最亲之人的担心,如勤苦浇灌施肥的老人,就是不知道他这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