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雪大,门楣大。
达摩也是个对自己狠的角色。
他眼看着喊门扣门不见回应,干脆背靠着门,槛檐子下一坐,坐等人最终会从宅邸出来,坐等人物风采、香雪佳话。
越是对自己狠,越对别人诚恳。
如今不是他自恃,自己好歹也是一派宗门领袖。自己这等人物,为访贤才,为敬功臣,雪中坐莲般等了一夜,无形之中就在舆论上形成对冠军侯的压力。
这你都不见,这你都不肯坐下来谈一谈,世人就都看到你的傲慢,我的恭谦。
达摩暗道:和尚不怕冻,只要不冻死,时间越久越好。
大半夜里,老门房为健威收拾床褥,怕天冷简陋,要去族亲门上借些铺垫,推门而出,才发现一个硬邦邦的老和尚。
他没有意识到此乃何人,为何事而来,出于救人之心,禀报完健布,就将达摩扶到厢房,当是借宿安顿。
然而安顿下来,老人家又怕因健威在家生出麻烦,定要对方答应天一亮就走,这才烧了姜汤送到。
天亮了,达摩兑现要走,却开出条件,非要向主人称谢。
健布数十年戎马生涯锤炼的习惯一直不改,不但起得早,起来就要习练武艺。按说寻常时日,他起来,必会督促健威起床习武读书,然而此次健威从塞外归来,不知大冬天走了多少个日夜,又说不定为了避开朝廷上的麻烦,还得离家远走,健布给自己说要给孙儿好好休息,就没有喊他。
健威其实也起来了。
但他不敢出门。
这一次战场被俘,从权随贼,按照爷爷以前的秉性,说不定就带着自己去朝廷认罪。然而,爷爷没有责难自己,还同意自己留在东夏学习兵法,健威终是有点想不明白,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细细琢磨,就没有出来。
健布在园中舞得都是津汗,灌雪洗拭,换了衣衫,移步小厅,突然听到达摩吵闹,问了说是救了的那和尚定要来向自己称谢,否则不肯离去,健布想想并无不妥,就答应下来,让人去请。
然而一见到达摩,他就追悔莫及。
这哪里会是个寻常的和尚?
来人虽然白须冉冉,面色却显红润,浑身气血丰盈,身上纳衣看似朴实实际上更重质地,佛珠粗大,隐隐蕴华……
健布眼睛眯缝起来,内中寒光隐现,似沉吟似试探:“佛教的说客?”
达摩不敢托大,连忙行礼,自报家门,开门见山:“贫僧达摩。”用滔滔江水般的言辞恭维健布一番,再下身段道:“天子召我,不敢不从,然天下大事非佛门所敢定,故来相问君侯,请君侯教我。”
健布在心里慨叹。
佛教之兴,在天时哉,在地利哉?还是在人?
达摩看似佛首,以经文闻世,实则是经营且钻营上的天才。
天子召你,你来问我?
明知不可能,是来换取支持的,还要不要好好与他说话?
健布略一迟疑,竟然微笑答应下来。
健威出来正碰到,见到是路上遇到的和尚,二话不说掉头躲进正堂,然而健布却是带着达摩来到正堂。
健威连忙躲进堂内屏风,而健布与达摩竟然分别落座屏风左右。
屏风内,健威不免紧张。
然而屏风外,达摩也在紧张。
达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上得了天子庙堂,出入得王公宅院,可以与江湖人士可以称兄道友,能够跟西方佛国大小佛衔人士讲经说法……很少怯场紧张,然而在健布面前,却显得有些紧张。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是怕自己的奇思妙想不起作用,还是健布的反应出乎意料。
他试探道:“君侯以为佛教怎么样?”
健布道:“佛教能怎么样?若在十年之前,我自有严词回你,而今却得圣人之言,中庸几分。你要我讲,我便讲,这佛教骗些底层人,令一二人向善,也不失功德,然而却难等大雅之堂,终因其缺失纲常,有乱我中土之嫌。”
达摩愕然。
健布张口就是这么尖锐,这还中庸了几分?十年前岂不是上来就是一个耳光?
达摩耐心道:“佛教也是普度众生为己任,与圣人之道殊途同归……”
健布打断说:“我雍人之邦得圣人之学,可以立国,居中,至善,强盛。尔佛?”他轻蔑一笑。
然而让达摩瞠目结舌的不是这种轻视。
健布刹车了,说:“你认为佛不敢定天下事,还算有自知之明,但是你把势头造出来了,现在士大夫开始讲佛,天子欲崇之,谁也帮不了你什么。佛,前朝亦有之,妖人借其作乱,义理狗屁不通,到了你这儿,还算看得过去,天子那边你敷衍着,问政带兵就算了,能不伸手不要伸手,这也是保你一家香火的办法。”
达摩不以为杵,结好才是目的,他恳切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军与政乃是世俗,佛不当在世俗。只是天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