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幸回到李家,心里很不好受,一切都觉得陌生。他没有自由没有快乐,八岁的他已不属孩子了。他一边上学,一边跟着管账先生学打算盘。一打一,二打二,三下五除二,管帐先生看着他慢悠悠的念着,让他也学着他的样子,念着打着,不过他态度和蔼,性情温柔,从没有跟他发过脾气,还亲切地称呼他为“少爷”。管账先生消瘦的皮包骨头,颧骨突起,两眼下陷,一双细长的手指在算盘上不停拨动着,就像庙里佛爷念珠一样。他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生活在一起,他关心着他的穿衣吃饭,亲自给他穿端茶送水。少爷生病了,头痛发烧,他急着去请医生给看病。时间久了,李永幸感到在李家管帐先生最亲近他关心他。祖母想的是地里的庄稼长得怎样,每年的产量好与坏,支出与收入能否平衡,客人往来的交际应酬。老太太忙得焦头烂额,为李家的产业熬尽了心血。她希望有个男性来主持这个家庭,她选中了李永幸这个男性,他是李家唯一的一个男性,其余都是女性。她自己是老寡妇,她儿媳是小寡妇,她孙媳是小小寡妇,生下一女孩,小寡妇吸大烟,把家产土地变卖别人,只管抽他的大烟,别的什么事也不想管。老寡妇很讨厌她,公开同小寡妇较量,说她不该挥霍家产,无视祖先的美德。老寡妇费尽了口舌,小寡妇还是要抽大烟,烟瘾一发,所有的决心和承诺全丢光了,还是没脸没皮的吸着烟。有时为了讨到大烟,愿跪在别人面前当牛作马,当孙子王八都行,这就是抽烟人的共性。李家不断的走向破落,小小寡妇看到无利可图便走出李家,另嫁他人,抛下自己亲生女儿,另找出路。李永幸便成了老寡妇心中的一颗明珠,她心里的寄托想让李永幸来实现。老太太常常把李永幸叫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对李永幸说:“奶奶老了,脑子不够用了,丢三落四,越来越糊涂,管不了这个家了。奶奶现在要紧的是教你如何管理家事,跟着奶奶学学。到粮仓要检查粮食受潮没有,仓库里面干净不,有没有漏洞老鼠。管理好牛羊,看好房物土地,查看雇工们干活怎样,怎么去外面收租要帐。”老太太把自己肩上的担子慢慢地转到李永幸的肩上来了。
李永幸毕竟还是个孩子,想的做的并不能满足祖母的要求。他脸上布满了愁云,实在不想呆在李家。他有时借着到庄园巡视来散散自己的闷气。他看到在炎热的夏日,雇工们汗流浃背,晒得黝黑在地里干活,就很同情雇工,因为他也有苦难的童年,知道穷苦人民生活艰难,他就让雇工们休息,到河里洗澡或在树下乘个凉。雇工们亲近他,敢对他讲心里话,他们开玩笑的叫他“跑腿少爷”。李永幸同家族成员、乡绅官员交住越来越频繁。那些名流人士、富豪乡绅,神气十足,摇头晃脑,看人行事,名利观最强。他们说李永幸是李家的一颗明珠,一块金匾,摇钱树,长得像李少杰,将来一定是个大官。祖母听得眉开眼笑,打心眼里高兴。不过李永幸确实不错,上学名列前矛。特别是数学很出色,老师经常拿他给同学作典范,在学校得到老师同学的一致好评。李永幸也爱去学校,因为这里有自由快乐,能学到知识和作人的道理,还可以借此躲开家庭和社会上许多杂乱的事务。十四岁李永幸考进榆林中学,李家声望提高了,李家出了才子,在社会上的地位提高了一大步。亲戚朋友都在夸耀李永幸,说李家风水好,前人积德。祖母同二妈也对他更加亲热了,派人送粮送衣写信问候。三年学习就要结束了,李永幸害怕回到李家,可自己又想不出其他办法来。暑假里,李永幸渴望看到母亲和妹妹,他偷偷地哭过,有时在梦中哭醒。当那寒风吹醒他时,他更加思念母亲全家。他清楚地知道他有两个不同的家,他爱着自己出生的贫家,那里有他童年生活的快乐。而回到李家,他失去了快乐自由,压在他肩上的那些繁杂的事务,让他苦恼极了。加上两党不和,国民党发现白区到红区去的人就会扣上私通共党嫌疑,有砍头之罪。红区人要来白区,被国民党抓住当敌探,就会有生命危险。李家同高家住的并不很远,仅有五六十里。李永幸在红区生活过,国民党说共产党是匪徒,共产共妻。共产党说国民党不抗日,打内战。李永幸看到的是共产党人不抽大烟,不嫖女人,不赌博,不打骂欺负老百姓,国民党却相反。可在学校里老师讲仁义道德,礼义廉耻,爱国爱民,学生唱的三民主义,也提倡正义。老师让同学集体参加国民党三青团,填一张表,没有宣誓,没有手续,只有这张表,作为自己的政治信仰和参加党派的证据。它将会给个人命运带来什么样的不幸,同学们没有来得及多想,决定他们的前途和命运的也许就是这么一张纸。
李永幸十七岁就娶妻,妻子比他大五岁,身体结实,高个,大脸盘,长长的睫毛,一对水汪汪的大花眼。干活勤快,心灵手巧,会裁会缝,精明实干,憨厚热情,是贤惠的女人。家人很满意,特别是祖母,正合她的意,好帮李永幸治理这个家。妻子对李永幸很忠实,整天围着丈夫转,看管家务,照料老小,忙前忙后,把李永幸收拾的干净利落。夏天,李永幸在外下棋乘凉,不觉中入睡,妻子就把他抱回家中,李永幸觉得妻子忠厚能干,对他一片真心,他很满意,知道妻子为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