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刷cān儿”是在嘉陵江里钓一种小鱼的专用名词,‘cān子’是一种通体银白的小鱼,大约有十几厘米,象柳树叶子般细长,每年一到春天便成群结队地浮在有湍急水流经过的江水旁边觅食。这种小鱼十分警觉,一有动静便会逃得无影无踪,所以并不好钓,要用长长的鱼竿,最细的鱼线,最小号的鱼钩,十分小心地挂上活蛆作鱼饵。
第二天,上班的汽笛响过后,葛利江就到我家来了。收拾停当后,我们沿着金鳞溪,抄小路从化龙桥下经过,来到嘉陵江边。
这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斜斜地挂在空荡荡的天空中,水面上飘浮着正在消失的薄雾,天水之间一片淡淡的朦胧。我们沿着江边长满青草的小路,一滑一溜地来到乱石坝尽头的江边上。枯水季节的那条乱石坝把嘉陵江从中剖开,坝外江水一泻如注,坝内却是风平浪静。大坝尾端内外江水交汇的地方,湍急的江水卷起一个连着一个的旋涡,搅起一阵阵“哗哗”的水声。
葛利江指着江面,压低声音说:“看见没有,有了。”
我迎着明亮的阳光一看,大坝尾端的内侧,清凌凌的江面上有一片鱼鳞般闪烁的光亮。
我们脱下鞋子,将裤腿高高地挽到大腿根上,慢慢地把脚伸到河里,一圈圈浅浅的波浪从脚下荡漾开去,冰凉的江水立即让我全身都打了一个寒颤。河床上的鹅卵石长满了青绿色的青苔,滑溜溜地站不稳脚,我们慢慢地挪动脚步,悄悄地地从上游靠近了那片细碎的波浪,象白鹤一样地站在齐大腿深的水里,把鱼线上鸡毛翎子做的浮子移到离鱼钩一尺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上挂上鱼饵,握竿的右手一弹,小小的铅坠便拉着鱼线轻轻地落在了鱼群的上游,然后随着水流向下漂去。就在浮子接近鱼群的瞬间,透明的鱼线“嗖”的一下就被拉直了,这时,迅速地一提竿,只见空中银光一闪,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就翻滚着被吊在空中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中,我们戴着草帽的影子清晰地投在江水中,背在身后的竹篓子里也有了十几条小鱼。
一艘张着布帆的木船开了上来。这条船吃水很深,一看就知道是上游农村来的船。它们来城里来时满载着农村生产的粮食果蔬,回去时又满载着从城市里回收的粪水,回去做种植的肥料,我们叫那样的船叫“粪船”。这条船来到这里后,慢慢地靠近了乱石坝,一群纤夫从船上跳到水里,爬到乱石坝上,迅速拉直了桅杆上竹篾编成的纤绳。
平静的江面上响起一阵“咚咚咚咚”的声音,溅起一丛丛的浪花,那群鱼儿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和葛利江只好收起鱼竿,返身向河岸走去。
回头向江心望去,只见下河的风将那艘船上的布帆鼓成了一个半圆的弧形。从船上跳下来的纤夫全都跑到乱石坝上,一部分已经挂上纤绳的人双手低垂,两只脚死死地蹬在石头上,身体低低地倾斜着,一动不动地固定成一个姿势,谁也不敢轻易移动一步;另一部分人在奇形怪状的石块上快速地跳跃奔跑,寻找到着力点后,也迅速拉直了背上的纤绳;前驾长将长长的篙竿插进石头缝里,撑成一张满月般的大弓,阻止船头撞上岸边那些巨大的石块,而后驾长就用胳膊死死地压着船舵,使激流中的木船不至于在强劲水流的冲击下左右摇摆。没有铿锵的号子,也没有整齐的步伐,只有湍急的江水拍打着江堤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和纤夫们撕心裂肺般的喊叫。
似乎仍然是我小时候所看到过的那一群纤夫,只不过那时他们一个个都精赤条条地一丝不挂,看得见他们浑身上下每一块筋腱凸起的肌肉和每一匹嶙峋峥嵘的劲骨,以及豆粒大的汗水从那那黝黑的皮肤上渗出来后,在脊背上形成的一片闪闪烁烁的阳光。十来年过去了,他们也发生了一些改变,头上盘起了一条黑色的头帕,穿起了染成蓝色的土布衣服,在腰上围起了一圈短裙似的白布。
小的时候,我曾经在这里看到因为人的力量与水的力量失去平衡,纤夫们被扯得人仰马翻,失去控制的船在石坝上撞得粉碎的惊心动魄的场面。从那以后,每当我再次看见这样的场景,心里都会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情不自禁地紧盯着纤夫们的每一个动作,揪心揪肝地为他们加油鼓劲。好在这时候,随着纤夫们交替着的艰难前进,那艘船也在缓慢地向着上游移动。
下游又有几只船鼓着帆驶了上来。
看来鱼是钓不成了,我们上得岸来,提着鞋子往回走去,来到上游的那片河滩上,在那一滩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上躺下来。被江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鹅卵石一片五彩斑斓,经过太阳的烘烤后既光滑又温暖。我闭上眼睛,明亮的阳光经过眼睑的过滤,幻化成了一片橙红色的朦胧。
躺了一会儿,正在我迷迷糊糊地就要睡去的时候,葛利江突然坐起来说:“我想退出独立师红卫兵。”
我懒懒地问:“你哪根神经又短路了吧?”
他却很认真地说:“谷易容被抓这件事,总在绕在我心头。”
我开玩笑地说:“你这个家伙怕是真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