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们是晚上到达北京的,十几辆大客车早就等在北京火车站的广场上了,直接就将我们送到了西郊白石桥附近一所中学的体育馆。体育馆内,木质场地的四周全部都铺上垫子,形成一个挨着一个的铺位,男生女生各占大厅的一半,相互毗邻的地方只是少了一块垫子而已。每个铺位上放着一个枕头,一床棉被,那棉被上还都缝着一条小小的白布,上面写着一个个我们所不认识的人的名字。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困又乏之中,那个喧嚣和吵闹的世界突然地消失了,四周静悄悄地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大家倒下去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
吃过接待站送来的早餐后,陈焱召开了全体团员大会。体育馆的中央放着各种各样的体育器械,他就站在其中的一只木箱上,告诉大家,国家为来北京的红卫兵提供免费食宿和交通,提醒大家不要弄脏了自己使用的被子褥子,因为那是北京各家各户居民主动借出来接待红卫兵的,还要求大家一言一行都要以陵江市红卫兵应有的形象要求自己,不要给陵江人民丢脸。他的讲话结束后,各校分别召开了简单的会议,进行了的分组。出发前,闻梅要求大家要互相关照,注意安全,不要走失,努力学习到更多的东西。
我们驻下的学校是一组孤立的建筑群,体育馆只是其中一个独立的单元,用一排低矮的铁栅栏与其它建筑分隔开来。出大门后就是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路的两边是一溜高大的杨树,树下是一条流水淙淙的水渠,水渠外面是一片广大而又开阔的农地,一畦畦地种着一地青翠油绿的大白菜。沿着马路步行十几分钟就到白石桥了,只是在这里,北京才象一个都市一样真正地忙碌起来。明媚的阳光下,操着各地不同口音的红卫兵来来往往,公共电车在四通八达的道路上穿梭般驶过。我们找到去北京大学的332路公共汽车站,刚刚排在队伍后面,就有几个拎着水瓶,端着茶水的大爷大娘过来,挨个儿请我们喝茶。
一位一头银发,满脸的慈祥的老大娘端着一个茶碗走到我面前,问我:“小伙子,从哪里来的。”
我说:“四川。”
她说:“从那么远的地方,千里迢迢来到北京,请喝一碗北京的水吧。”
我接过老大娘递过来的茶碗,把一碗茶水一口喝尽,赶紧说:“谢谢!”,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站在大娘身后的那位老大爷爽朗地说:“你们来到北京,就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接待好毛主席的客人是咱们北京人的义务,也是咱北京人的光荣,小伙子,你就不客气地喝吧!”
喝了大爷大娘们的茶,大家也都感动得忙不迭地道谢。
以后几天里,我们处处都遭遇相似的情景。也是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都对北京人保持着美好而温馨的记忆。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紧张、兴奋而又无比幸福的在北京的日子。
在那短暂的几天中,我们走遍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北京的主要大学,所到之处都是摩肩接踵的人群、慷慨激昂的演讲、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漫天飞舞的传单。那时,大家心头都压着一个沉重的负担:党和国家花这么多的钱,让我们来北京学习,我们一定不能辜负党和国家对我们的希望。我们所能做的也就是听演讲、抄大字报、收集各种红卫兵小报传单等印刷品。
晚上回到驻地,吃过晚饭后,是各中学一号勤务员集中向总部汇报当天情况的时间,同时,也是各小组整理当天摘抄的大字报的时间。汇报的地点就在体育馆的中央,陈焱与各校的勤务员们围成一个圈,席地而坐。汇报的过程中,常常发生激烈的争论,于是各学校的同学们就不由自主地参加进去,使汇报会变成了全体人员参加的讨论会。
那几天里,我们都仿佛掉进了一个激情与知识的海洋,每个人都累得够呛,但又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无比的兴奋和快乐中。在那风起云涌的时候,各种庸常时期不可思议的事件层出不穷扑面而来,各种思想和理论风云际会,相互激荡,猛烈地冲击着我们那朦昧初开、混沌而又透明的心灵,各种言说的碎片零散而又杂乱地漂浮在思想的天空中,让我们激动不已,以为已经穿云破雾,洞悉了那纷繁复杂世界中的种种秘密。
来北京之前,我们这些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人,对北方秋天里日夜温差的悬殊没有真实的深受,虽然按红卫兵总部的要求,多带了些衣服,但仍然有一些体质比较弱的同学开始有了伤风感冒的症状。这天吃过晚饭后,我们这个小组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刚要按照惯例整理当天摘抄的大字报,杨南雁就嚷嚷说头疼。闻梅让她躺下,然后掏出钱来递给我和葛利江,说这两天晚上体育馆里咳嗽的声音此起彼落,感冒了的怕不只是杨南雁,要我们到白石桥街上,找一家药店,买一些治疗伤风感冒的药回来。
我和葛利江走出体育馆的大门,一股凉凉的晚风吹来,让我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葛利江却是一副兴冲冲的样子,说天天都晕头转向地抄,黑地昏天地写,人都快烦死了。我们向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去,慢慢地走得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