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经过一夜狂奔,列车终于冲出了四川盆地中那些无穷无尽的山陵和沟谷,也将出发以来种种的担心和焦虑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第二天早晨醒来,窗外已是广袤无垠的关中平原。
远远的地平线上,绛紫色的云霞间浮着一轮橙红色的朝阳,金色的阳光洒向一碧如洗的天空;田畦里的庄稼有的还有几分青涩,有的已经完全成熟,青黄相间的田野无边无际,象一面巨大的地毯从铁道边一直铺到天地之交;浩浩长风从大地上拂过,掀起一层层彩色的波浪,让人仿佛能听到已经熟透的谷禾互相摩擦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带着泥土清香的晨风扑面而来,一阵阵地拍打着我的面颊,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八百里秦川一把把扇,扇得长空万里里蓝”的壮美诗句。
已经习惯了抬头是山,低头是水的一双双眼睛,第一次有了这么开阔的视界,知道了有这么高远的天空,看见了这么旷远的原野,所有的车窗都打开了,所有的人都如待哺的雏鸟般挤在窗口,对这个全新的世界睁大了惊奇的眼睛。
大家在车窗前趴得都有些累了,才重又回到车厢中来,激烈地抒发着从心中溢出来的感想,车厢里一片“众声喧哗”。
葛利江带头朗诵起来: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我情不自禁地接了上去: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一个月在中天的时候……
杨南雁立即接了下去:
一站站灯火扑来象流萤飞走,
一重重山岭闪过似浪涛奔流……
当我们同时都把眼光转向闻梅的时候,却发现她两眼望着窗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对她的邀请。
葛利江欠起身子,悄悄地指了指闻梅,轻轻问我和杨南雁:“她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我说:“没有吧?或许是因为她在假期中常回北方老家,多次时路过这里,已经没有了我们这样的新鲜感了吧。”
葛利江对杨南雁说:“我们这次能到北京,多亏闻梅做了大量的工作,你来给她唱一支歌,表示一下我们的感激之情吧?”
葛利江的口吻中本来带着几分试探的意思,谁知杨南雁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表情,一挑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半车厢的人说:“金鳞中学的同学们,我们这次能去北京,闻梅勤务员付出很大的辛苦,我们大家来为她唱一支歌,表示我们的感谢,好不好!”
车厢里立即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杨南雁走到过道里,起了一个头,一挥拍,大家就跟着唱起来:
“远飞的大雁,
请你快快飞,
捎个信儿到北京,
红卫兵战士想念
——想念领袖毛主席
……”
一曲终了的时候,杨南雁单拳一握,做出了一个停止的姿势。然而,这时人人心中都春风快帆般地鼓满了欢乐的情绪,歌声并没有因为杨南雁的动作而停止下来,而是潮水般地再次响起,杨南雁随即又继续挥动手臂,再一次地指挥着大家唱了起来。
这时的杨南雁也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红朴朴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乌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大家一直把这首歌唱了三遍,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闻梅红着脸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听了大家唱的歌,我非常感动,作为金鳞中学的红卫兵勤务员,我做点工作是应该的。本来我应该唱一支歌感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可是我昨天晚上有点感冒,嗓子又干又疼,没法唱歌,我请林木生同学为大家唱一首歌,作为我对大家的感谢吧!”
大家立即鼓起掌来。
我毫无准备,又无法推托,有些难为情地站起来,说:“我唱歌五音不全,大家一起唱时还可以滥竽充数,要一个人唱,非成南郭先生不可,这样吧,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在学校组织参观革命烈士纪念馆回来后,写在橱窗里的一首烈士诗抄,便扯开喉咙吼起来:
“你是丹娘的化身,
你是索菲亚的精灵,
不!
你就是你,
你是中华儿女革命的典型。”
车厢里响起一片叫好的声音,葛利江大声起哄,说:“不过,你得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你心里的‘你’是谁?”
本来我想起这首诗来,也只是情急之中的鬼使神差,他的吼叫却莫名其妙地让我血压陡然升高,赶紧把球踢了出去,说:“杨南雁,你只顾领着金鳞中学的同学们唱歌,怎么把二中的同学们忘了?”
陵江市二中的同学们也和我们一样,人人都在兴奋当中,我们的歌声笑声,早让他们憋得嗓子眼儿痒痒了,一个男生立即站起来说:“杨南雁,你去金鳞中学后就把我们忘了,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是。”二中的同学们一齐回应,车厢里响起一阵快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