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南雁笑了,转过头对着我们说:“金鳞中学的同学们,我们欢迎陵江二中的同学们唱一支歌,好不好。”
金鳞中学的同学们一起鼓起掌来。
陵江二中先前讲话的那个男生起了一个头,一挥手,半个车厢的人们就跟着唱起来:
“我爱北京天安门,
天安门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
……”
一曲终了,还在了犹未了之际,他们又反过来拉我们唱歌,从此,两个学校的同学们情不自禁地你一首我一首地互相拉歌,上午唱完了,中午眯一小觉后,下午接着唱,于是一路飞奔,一路欢歌,嘹亮的歌声在车厢里回荡,快乐和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唱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已是晚上了,两个学校的红卫兵在杨南雁的指挥下,一齐高唱: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
正在兴旺时期,
好象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
虽然一天了,杨南雁仍然那么兴致勃勃,意气风发,一边领唱,一边打着节拍,投足举手之间,都有一种恰到好处的韵律,一派潇洒自如的风采。歌曲结束的时候,她在空中做出一个优美定型,嘎然止住而又余韵犹在,让我看得如醉如痴,满眼全是她英姿飒爽的身影。
夜深了,车厢里终于安静下来,兴奋了一天的人们,或者趴在小桌子上或者靠在椅背上,都已昏昏睡去。杨南雁本已靠着车厢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轻轻问我:“你上午朗诵的诗里那个‘你’到底是谁?”
我想起来,去革命烈士纪念馆参观是上初中时候的事情,那时她还没有转到我们学校里来。于是就拿出钢笔,在手心上写了“江竹筠”三个字——我一贯地将那个“筠”读作“jūn”,有一次有人告诉我,这个字在这里似应读“yún”,让我对这个字的读音一直都有点似是而非。这时,我怕读错了丢人,就将它写在了手上。然而,就在我把手摊开在小茶几上来让她自己来看的时候,车厢里的顶灯灭了,列车进入了晚间行车。借着车厢接头处漫过来的微弱光亮,她抓起我的手凑在眼前,眯起眼睛认真地看了看,皱着眉摇了摇头,把自己的左手摊在了小桌子上。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尖着小手指尖,准备在她手心上写下那三个字。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心里突然恶作剧般地涌出来一个的念头,于是,从我手指尖下一笔一划地写出来的却是一个“你”字。写完后,我忐忑不安地看着她的眼睛。
昏暗和迷茫中,我看见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也把我的手翻了过来,也用小手指一笔一划地在我手心上写下了一个“坏”字,然后才闭上了眼睛,靠在了车窗的窗框上,脸上仍然漾着满足的微笑。
至少,我没有从她的眼光里读出“恨”来,便也笑了,有一种想把那首诗再大声地朗诵一遍的冲动,心想:真是太美妙,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着我呢——你是丹娘的化身,你是索菲亚的精灵……
自从我因为那个莫须有的“大凤”引得杨南雁生气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我一直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我被迫退到了内心深处,以一种忧郁的眼光,远远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他的态度似乎有些改变,不仅偶尔主动搭讪我,冷不丁地甩出几句不冷不热的话,有时甚至表现出一种难得一见的兴奋,让我莫名其妙却又不知究里。只是,不论我们之间处于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她都蛇一样地盘踞在在我心中,一言一行都无不牵动着我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难道,竟是在这样的不经意间,以前那横梗在我们之间的种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心结抑或其它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误会,就这样冰释于无形了吗?我心中充满愉悦也充满希望。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却在半夜里做了一个梦,醒来后,依稀记得我和杨南雁在嘉陵江上的一条船上,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掉进了水里,于是赶紧去抓船舷上那漆成红白两色的救生圈,谁知不仅没有抓着,反而眼看着她和那条船离我越来越远,变成了一团雾一样迷蒙而又温柔的光亮,我大声呼喊,但一张嘴就有水涌进我的喉咙,使我无论怎么用力也发不出声音……
就在憋得快要窒息的瞬间,我猛然地的醒了过来,喘过一口气后,想起了梦里的呼喊,不知道是否已经有声音发出来,赶紧拿眼睛四下里张望。昏黄的灯光中,对面座椅上的闻梅和葛利江都闭着眼睛歪在靠背上,随着列车的摆动而轻轻地摇晃,旁边的杨南雁长长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腮帮上有两朵淡淡的水红,鼻翼随着舒缓的呼吸而微微地张翕。于是我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列车仍在摇摇晃晃,“轰轰隆隆”的声音单调而又均匀。我不是弗洛伊德,不能够将梦里那些残存的碎片连缀起来,解析出生命原始状态下的压抑和欲望,然而,它却让我想到了很多:杨南雁指挥大家唱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