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家所在的金鳞湾是逶迤曲折的嘉陵江边的一块方圆几公里的凹地,如一具被拉成满月状的大弓,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弓背的弧线上,三条相隔只有百几十米的瀑布从十几丈高的山崖上倾泻下来,又从一坡嶙峋巨石间流过,在谷底汇成了金鳞溪,然后蜿蜒曲折七弯八拐地流进嘉陵江。在金鳞溪流入嘉陵江的地方,有一座长六十多米,高三十多米,径间十几米的三孔大石桥,中间一孔的拱券上方镌刻了“化龙桥”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关于这个地方,也有一个关于龙的传说。说的是远古的时候,这里曾经是一个大湖,东海龙王的一个太子因为触犯天条,被天帝化为一条金鳞大鲤鱼,囚禁于此。罚期到时,这条大鲤鱼化鱼为龙,一声呼啸,冲出金鳞湾,沿着嘉陵江顺流而下,经长江回到了东海。其时,一池碧水也一泻而尽,留下了现在的金鳞湾。
这个故事与中国各地不可胜数的关于龙的故事大同小异,但关于金鳞湾的传说绝不是在经济大潮中为了商业利益的杜撰,因为,那时如果你站在化龙桥临嘉陵江的一侧,低头往下看,就会发现就在你所在的化龙桥下游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单孔小石桥。这座小石桥因为年代久远早已荒废,没有了昔日车来马往的繁华,只有来往的船工和纤夫们路过,在桥中央踩出了一条窄窄的石板路面,路两边淤积的泥沙中长出了稀疏的芦苇和杂草。冬天,水枯草黄的季节,当你来到桥下,正好有强劲的江风从桥上刮过,撩起从桥上垂下来的枯草,就能看见小桥的石栏上有“化龙桥”三个隐约可辩的字刻。虽然关于成桥年代的石刻已因时间久远,被风化得不可辨认了,但仅从“化龙桥”三个字的苍老古朴上,你便可以知道,关于金鳞湾的来历绝非今人的穿凿附会。
从金鳞湾前流过的嘉陵江,恰如一条绷直的弓弦。与嘉陵江平行的是金鳞路,以化龙桥为界,东边是金鳞东路,西边是金鳞西路,东行五公里便是陵江市的市中区,西行五公里便是云龙区政府的所在地。于是,金鳞湾就成了连接起陵江市中区与云龙区的必经之地。沿着金鳞路的两边,有十几家工厂,几乎每个的工厂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学。这些小学都是解放后为招收本厂工人子女而建立起来的,所以小学的名字都是按工厂的名字来命名的,比如橡胶厂办的小学,就叫橡胶厂子弟小学,阀门厂办的小学,就叫阀门厂子弟小学。这些小学的学生毕业后,厂里不可能再办一所中学,所以就有了金鳞湾地区唯一的金鳞中学。
三面环山的地形和奔流而过的金鳞溪,使这里的山谷间终年都响彻着“轰轰隆隆”的声音,常常飘荡着或浓或淡的雾霭。金鳞溪经过的地方,沿途留下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潭。我们这些在金鳞溪里泡大的孩子,无时无刻不对那一汪汪绿水充满着向往,一有机会便到金鳞溪里去戏水,尤其是在夏天涨水的季节,嘉陵江水漫到金鳞溪里来,把金鳞溪撑得又宽又深的时候,在那样宽阔的水面上,竟可以找到一种“海阔凭鱼跃”的感觉。不幸的是,每年都要发生几起小学生淹死的事情,为此,学校里严禁小学生到金鳞溪里游泳,如果发生淹死人的事,学校和老师都将受到严厉的处罚。于是,一到夏天的时候,老师们都非常紧张。为了防止同学们利用中午时间到金鳞溪里去游泳,各学校统一规定,在下午正式上课前加一节午睡课,把同学们都集中起来,趴在课桌上小憩一个小时。有时候,上课的铃声响过之后,老师会发现班上一个男生也没有,便会叫几个女生说:“你们到金鳞溪里去把XXX他们给我叫回来”。那些女生都知道我们在哪里,就会跑到小溪边,躲在芦苇丛后面,齐声喊:“XXX,老师叫你们回来,上课了。”我们一听到这样的喊声,就知道玩过时间了,就一齐从水里钻出来,躲到大石头后面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地跑回教室里去,遇到这种时候,老师便假装不知道,也不深究。但有一次,几个淘气的小男孩从水里钻出来后,并没有急着躲起来,反而一丝不挂地在河滩上又蹦又跳,还对着发出喊声的地方得意地大声叫嚷:“你过来呀!你过来呀!”几个女孩子就躲在芦苇后面喊:“不要脸——不要脸——”
那天,当我们慌慌张张地跑回学校去的时候,被老师拦在了教室外面,责难的眼睛从我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让我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儿让我钻了进去,这时,那几个女生就站在老师旁边,她们的脸上也是这样一脸委屈和羞愤的样子。
当杨南雁把我一个人扔在化龙桥上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多少年过去了,会再一次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一种深深的难堪紧紧地攫住了我的心,我不知道不经意间,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惊鸿一瞥,也不知道是什么使她那样地眼泪婆娑,能够明确地感到的是我心中的难堪已经不是来自老师的目光,而是来自心底深处的某种东西,虽然我仍然说不清楚那种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我已感觉到了我一片黑暗的心中有了些许从未有过的朦胧的光亮。
自从那天班主任们领着各学科的老师到班里向同学们作检讨后,学校在各个班级中都进行了动员,要求同学们站出来揭发卢鹏举的流氓行为。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