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学校,发现楼里的大字报比昨天放学时又多了许多。原来的安排是同学们的大字报贴在四楼以下,老师写的大字报贴在五楼,可现在五楼贴不下了,于是便顺着楼道拐下来,贴到四楼来了。我赶紧到别的教室里找了几颗大头针,把我们班的大字报挂在了班级的外墙上。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们班这张大字报前面所提的意见,都没有明确指出所针对的老师,而最后那几句顺口溜却是指名道姓的。
我们班的那张大字报一挂出去,立即引起了男生们的兴奋,一个个仿佛一下子全部变成了坏小子,三五成群地对着谷易容等一帮女生喊:“体育老师卢鹏举,表面装得很规矩,托着女生来上杠,两只大手不老实。”女生们便拉下脸来,狠狠地说:“呸!臭不要脸!”男生们也不在乎,说:“再这么厉害,让卢老师给你补体育课。”楼道里不时响起一阵阵开心的笑声。
课间操时间,不知是谁,在那首顺口溜后面又划了一个圈,接着又不断有人在后面画圈,使那首顺口溜后面,毛笔的、钢笔的甚至有铅笔的,竟密密麻麻地画了一大片的圈,让人不知道是这些圈是因为有同样遭遇而表示是共同提出,还是附议或者支持。
在楼道里,我碰到了邓明玉老师,她叫住我问:“卢鹏举老师的问题是谁揭发出来的?”
我想起了昨天下午杨南雁说“不要告诉别人啊!”的话,支吾着不愿说。
她陪我走了几步,诚恳地说:“卢鹏举的问题由同学们揭发出来,这很好,说明通过文化大革命文件的学习,同学们的阶级觉悟有新的提高,敢于站出来与我们教师队伍中的坏人坏事作斗争。希望同学们能够进一步地配合我们的工作,帮助我们纯洁教师队伍。”
从小学到中学,虽然我对老师的话都是百依百顺,从未有过任何的忤逆,但这时我也只能说:“我真的不能说,不过,我可以问一下。”
这时,我们正好走到高一一班教室外,邓老师指着我们班的那张大字报说:“你看看,我们班的同学们在大字报中提出的问题多好啊:学校安排支农和到工厂参观,本意是培养广大老师对劳动人民的感情,可是一些教师却逃避劳动,怕苦怕累,反映出教师队伍中所存在着的轻视工农,轻视劳动,不愿意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的问题。还有这一条,现象是不尊重同学的自尊心,反映出的却是我们有的老师自恃是名牌大学毕业,存在骄傲情绪,忽视自身世界观的改造的问题……”这时,她突然站住了,目光停在了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圆圈上,眉宇间拧出了一个大大的疙瘩,半晌,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了吧,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希望你能够站稳自己的立场,动员那个同学勇敢地站出来,与坏人坏事展开坚决的斗争。”
原先,我对写大字报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好象是学校每年都要组织的到乡下帮助人民公社进行麦收、到工厂里参观工人们的劳动一样,只是课堂教学之外一次一般的活动而已。邓明玉老师本来还是劝诫的口吻中明显多出来的训教的意思,让我有点忐忑不安起来,第一次感到事情可能并不如我过去以为的那样地简单,或许在日常生活的打打闹闹和嘻嘻哈哈之外,还有一种我从不知道的需要认真对待的东西。
她接着说:“当然,同学们对这样的事情羞于启齿,现在还有顾虑,这也在情理之中,我不勉强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我们会替同学们保密的。,我的意见,你认真考虑吧”
她神色严峻地走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各班的班主任便领着各学科的老师,分别到各班,针对同学们提出的批评意见,向同学们作检讨。象那天邓明玉老师一样,他们都表现得既诚恳而又谦恭。只是那支队伍中已经没有卢鹏举老师了。
放学的时候,便出事了。
学校的教学楼是一座新建的五层楼,这在我们那里是最高的建筑了,一至四层是教室,从初一到高一,正好一个年级一层,第五层是老师们办公的地方。放学的时候,老师们和同学们都要通过楼梯走到一层,然后同学们从前门出楼回家,老师们则从后面的小门回家或者是到食堂去吃饭。平时里,大家都是一齐往楼下走,在楼道里相遇了,同学们都不会忘记问一声“老师好!”但那天卢老师从五楼下来的时候,同学们都远远地与他保持着距离,他走过去后,大家就指指点点,发出了一片“嘘”声,一些男生女生挤在楼层间的窗户口往下看。就在卢老师从楼后的小门走出去的瞬间,突然一碗墨汁“哗”地从二楼和三楼之间的窗口倾倒出去,不偏不倚地浇在他身上,又浓又粘的墨汁从他的头顶顺着脖梗淌下来,在那件白色运动衫的前胸和后背都留下了大片的墨渍。他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仰起脸来向上看。从楼上往下看,看得见的只是一张被污染而完全变形的脸,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我们班的那一帮女生,都挤在窗口上,这时她们一齐转过身来,背朝着窗外一起喊:“卢鹏举——大流氓……”
卢鹏举抬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