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份,寒风席卷,百草枯黄,光秃秃的大地罩上了一层晶莹的寒霜,等着阳光照拂,又很快消失。可是饥饿不会像霜,凭空消失,只会更加猛烈地折磨着大多数的灾民。
胃里空得厉害,人们把一切能吃的都吃掉了,包括树皮和草根,这些东西纠结在肚子里,并不会消化,好些人捂着肚子,不停哀嚎。
开封那边,已经有五天没有放粮,在三天前,粥场最后的一袋子米被饥饿的百姓抢走了,没来得及煮熟,直接生吃了,一点都不剩。
如果再没有粮食运来,饿死人随时都会发生,或许明天醒来的时候,四周就是一具具的尸体。
一个五十几岁的老童生靠在树干上,有气无力,他不停念叨着,仁慈的周王殿下会送来粮食,仁君不会抛弃他的子民,周王殿下是善良的,仁慈的,公正的,只要他挺过来,就要去参加周王殿下的科举,蟾宫折桂,平步青云,从此成为人人尊敬的官员,过上颜如玉,黄金屋的好日子……
他最痛恨的就是心学,要不是到处都在讲阳明公,到处都在讲唐学,他何至于连一个秀才都考不上。
几十年的蹉跎,鬓发皆白,他一辈子的精力都耗在了八股文章上面。
而如今呢,八股文虽然没有废除,可是考题越发灵活,朱熹的那一套标准注解已经被扔到九霄云外。而且从隆庆四年开始,逐渐增加了明算,明法等科目,另外各地乡试又增加了吏员考试。
选拔机敏精明的,能写会算,能说会道的,进入官场,最低也是个六房的贴书。
虽然只有芝麻绿豆大,可好歹领朝廷的俸禄,干的好了,还能高升,每年到头,都有津贴。
眼看着读了几年书的晚生后辈纷纷找到了体面的工作,还在考进士科的,多半都家境优渥,心高气傲,想要拼一个高起点。
像老童生这种,一辈子醉心八股,脑袋跟花岗岩,不会写公文,不会算账本,还不会做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酸腐气的读书人,实在是没有任何的用武之地。
没有变法多好啊,回到嘉靖朝的时候,哪怕严嵩当国,也比现在好很多,最起码那时候自己还能代写书信谋生。
现在可倒好,满世界都是念书的学生,寻常书信,自己的娃都会写,谁还找自己啊!
回去吧,回到嘉靖朝吧,君正臣贤,万民安康,百姓乐业,自己也能过好日子……
咳咳咳!
又一阵饥饿袭来,胃部痉挛,疼得老童生脸色狂变,他张了张嘴,连点苦水都吐不出来。他像是虾米一样,缩在了一起。
过来许久,老童生几乎要死过去了,有半只破碗,里面装了些浑浊的水。
“喝吧!”
他颤颤巍巍接过来,仰头喝干了,稍微舒服一些,抬头看去,是几个同乡的泥腿子,给他喝水的年轻人好像叫柱子。
“好,你很好。等着老夫当官了,一定,一定好好报答你!”
有几个人一听都差点吐了,就您这德行,还想着当官呢?还是想想上哪找点土,把你埋了算了。
柱子倒是心肠不坏,他憨厚一笑,“一碗水,算不得什么,俺就是要告诉一声,俺要走了。”
“走?往哪走?”
“还能往哪走,过河去卫辉,要不就去洛阳,反正哪有活路,往哪里去呗!”
“不行!”
老童生仿佛被雷击了,挣扎着坐起,连土话都冒出来了,“娘类个脚,去那干啥嘞?”
“还能干啥,活命呗!”
“活什么命,去了就死了!”老童生痛心疾首道:“那都是乱臣贼子的底盘,他们的心都黑着呢,吃人不吐骨头,知道不?他们要把人都赶到蛮荒之地去,到处都是虫蛇,都是野兽,你们去了连骨头都没了!他们心狠啊,什么都干得出来,把你们赶走了,地就都是他们的了……”老童生越说越气,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先帝死的冤啊,太后死的惨啊,那些乱臣贼子,都不得好死啊?”
有一个年轻人听不下去了,怒道:“老家伙,这话你说了多少天了?大家伙被你骗到了开封,你说什么周王给粮食,现在有个屁的粮食!大家伙都快饿死了,谁给我活路,去哪都成!”
“就是,都是你这个老家伙,存心害大家伙!”
越说越气,好几个年轻人动手就要打,柱子忙把大家拦住了。
“他也不是坏心。”柱子一转头,忍着气道:“俺们啥也顾不得了,活命比啥都强,周王拿不出粮食,俺们只能走,您要是乐意,也跟着俺们走吧!”
老童生仿佛被电了一下,忙缩紧身躯,把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似的。
“莫害我,莫害我!”
他连声说着,怕得要死,那些年轻人也懒得管他。
“柱子哥,别浪费吐沫了,走吧!”
几个人起身,就往西边走,刚走出没几步,突然听到老童生发出尖锐的声音,从另一边,居然来了许多马车,还有官兵护送着。
“粮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