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晌午从衙门回来,想着有日子没见红菱了,信步而去。还没进小院的院门,就听见里边传来养娘的嬉笑之声,“哎哟,你可小心些,掉了井里,少吃一口果子还是小事,井水满是庵波罗的味道可就稀奇了。”
“你有说嘴的,倒过来帮把手呀!”
“姨娘吩咐你的,我为甚么帮手?”
两个小养娘自顾拌嘴,全没留心陆英进了院子,直待他咳了声,二人才回了头。立在廊下的柳芊儿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慌张只嬉笑着见礼。
倒是在井边拿果子的小养娘,因着是新来的,倒着实惊了一下,忙将果篮子放在井沿上,屈膝行礼,“大官人安好。”
见养娘如此,陆英脸上倒是有些讪然,柳芊儿格格笑着,打起帘子,“官人少坐,咱们正拿果子呢。井里湃的凉凉的,官人吃着正好凉快凉快。”
陆英一面进屋,一面问道:“甚么果子?”
柳芊儿放下帘子,随后进屋倒水,“是昨日少夫人送来的,好几样呢,都是时鲜果子。”
红菱原在纱橱里给孩子做衣裳,听见声音放下针线迎了出来,“官人怎地这会来了?”
陆英故意将脸一沉,“怎地,我还来不得么?”
柳芊儿笑道:“官人吓了絮儿不够,又来吓姨娘了。”话还未了,就见适才在井边拿果子的小养娘,捧了个牙黄釉莲花纹大果盘进来。
陆英稍打量,笑道:“哟,这孩子倒与芊儿长得有七八分像呢。”
屋里诸人听了,都扑哧笑了出来,“一母同胞的姊妹,自然是像的。”
红菱戳了块庵波罗果,递到陆英面前,“她是顶替珍儿的,少夫人也是有心,不过两日就补了上来,到底我这里又不缺人使唤。”
陆英叹道:“也就是你恁一说,怎会够人使,自打扶苏去了,你屋里就只芊儿一个得用的,偏还把珍儿也撵了。如今你怀着身子,屋里倒都是新挑上来的……”
提起扶苏,红菱嘴角的微笑溢出一抹苦涩。
自己屋里的满屋子的养娘,也就只有扶苏与自己是打小的情份。
当日自己还是陆英屋里服侍,扶苏是新买进府的小娘皮,只八九岁的年纪,在院子里当差,做些洒扫庭院,笼茶喂鸟的粗活。因她口齿伶俐,乖巧机灵,红菱看她犹如亲妹一般。
后来,自己被收了房,便就要了她到身边。本想着,再过一二年,替她挑个老成持重的小厮,不求显达,和和美美地过一世,也是福气。
谁料着竟闹出恁一桩事来。虽说扶苏早年认得个干娘,撵了出去也不至于无处栖身。可这府里捧高踩低,原是常事。
况且恁老姆当年不过是见扶苏得势,巴结了上来。现如今她被撵了出去,恁干娘待她能有几分真心!
偏生自己跟前,连一个能使出去探问探问的人都没有,也只好自己瞎乱的忧心。
这会当着一屋子的养娘、老姆,自己越加不好说甚么了,笑了笑道:“一则我屋里原没甚么事。二来芊儿和常姆姆都是稳妥周到的人。三么,我自有了身子,总是犯困,倒是人少清静些的好。”
陆英听了,便当了真,“这话也是,再过些日子,差不多就挑了乳娘上来。且待养下了孩子,再细寻个可心的养娘来。”他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去叉果子,却见果盘里只剩得几个大杨梅,陆英讪笑了两声,“这可真是对不住了。”又叫常姆姆:“书房里还有,姆姆只管去拿。”
常老姆正瞅着小养娘摆碗筷,听了这话,回身笑道:“还往书房里拿呢。这些都还是姨娘特地留给官人的。”
陆英向红菱唉声道:“你也是的,又有甚么可留的,你怀着孩子正该多吃一些。”
“你听老姆说!”红菱笑道:“实在是我不敢多吃。”说着,话头一转,“等会用过晌午饭,官人往夫人屋里坐坐吧,我听说岳家小娘子留在咱们这里小住呢。”
红菱话才说了,柳芊儿便请道:“官人、姨娘,先用饭吧。”
陆英扶了红菱起身,疑惑地问道:“代琴又来了么?”
岳代琴较其姊更加跋扈,每回来都没少欺负红菱,因此一听得她来府中小住,心里先就替红菱发起了愁。
红菱挨着他身边坐下,替他盛了碗粳米饭,笑道:“官人这叫甚么话,亲戚间本就该常来常往的才是。”说着,又向柳芊儿、常老姆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去,不用在这里服侍。”
常老姆还有些犹疑,“这……怕是不大好吧。”
“姆姆也太仔细了,在姨娘跟前恁久了,还摆着恁大的规矩。咱们姨娘又不是恁起挑理的人。”柳芊笑挽了常老姆,一面走,一面笑,“再则说了,官人好几日没过来了,也容人家说说体已的话……”
言尤未了,红菱已笑斥道:“你这小娘皮,越发地没庶没拦了,吃你的饭去!”
柳芊儿格格笑着拉了常老姆出门,常老姆略嫌沙哑的嗓音,隔着门帘传进来,“好生服侍着,等咱们用过了饭,就来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