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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兀一哂惊!
是时,原本好好儿沉溺在睡梦中的皇上骤地颤了一下眉心,旋即睁目,又下意识的起身迎安总管看过去。
安晴天他喝得委实是多的很了,想必那酒也灌得狠了,原本束好的发冠因了醉意的弥深而散乱的不成形,如瀑墨发柔顺顺披散萎靡在肩头、在脖颈间,一张如玉的面孔间挂着不知是酒痕还是泪痕的东西,肤色在灯影并着夜光的做弄下显得瓷白到有些透明……
“安卿……安卿!”皇上一颤,想必如此失了分寸出格不迭的安总管,他尚还是头遭见到。一怔之后下榻快步走过去将他扶住。
我亦被这阵势唬得心跳加速……这么些年走过来,自打经年前升了阮妃之后我便似乎再没被什么给吓到过,可时今那种久违的惊怖之感在安总管身上给具数找了回来。
安晴天的自持一向都很好,即便曾因了我也做出过些出格的举措,却还没有……这么出格过!我委实是小觑了他的喷张力,越能忍的人、底线越弥深的人,一旦爆发起来那便是驰着纵着心绪抛开一切都不管不顾!那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情。
安总管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只道自个没本事,自个该死,没能劝住总管大人的硬闯,惊了皇上与宸华娘娘的驾。
被皇上告免:“罢了,朕了解安卿。他就是这样,脾气一上来便谁也拦不住。”于此一摆手,“你们都下去吧!”
那群太监蒙了这个大赦,忙不迭叩首磕头做了礼后急急退下。
烛影幽幽、夜光凄蒙,安总管忽缓缓儿的抬首,醉意未阑的一双眼睛对着皇上款款游离:“陛下,臣自打跟您相识……就没后悔过。”他低低徐徐的叙述,于此忽地一回声波定了语气,“但臣现在后悔了,臣好生的后悔!”
我早已穿好了衣服下榻不远不近的迎了过来,提着心吊着胆的在一旁默默地看。甫一见安晴天如此,最是不能欺瞒自己的那颗心跟着又是一个动容,这动容十分剧烈、又犹如被利刃生刺出新鲜的伤口。
皇上被安总管做弄的头脑十分浑噩,皱了眉宇,只是不解。
这同时,安晴天忽而转目,迷蒙醉眼一点点缓缓然往我身上落。在基本已经全部落到我身上的时候,又忽而变了,他的目光化作了一潭十分温柔软款的春溪碧水,跌宕欲说还休、跌宕深情如许、跌宕欲罢不能……似乎就要开出花来。
皇上亦僵僵的转动了下脖颈,循着那目光后知后觉的一齐向我看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这一双分明淡漠惯了的眸子里,此时怎么会有泪,为何会有泪。在骤然触目皇上如此,复猛地抬袖去拭了一把不算太多的泪花,扯了个笑,旋即快步迎着安总管走过去。
他现下这个样子分明已人事不省,还能指望他有多清楚明白?我怕他一个心念激烈而口无遮拦言出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没有多想,一把搀住他:“总管大人,你醉了。”
却骤一惊……
他顺势一把抱住我,钳制的紧紧的、死死的,边阖了双目大声的喊我的名字:“扶摇……”一任泪水肆意奔流。
我一震并着一痛还有一惶!十分下意识的抬目去看皇上。
烛影溶金,只着了单薄底衣的陛下眉心渐渐聚拢,那两道似乎带着洞穿一切的大力量的龙眸波光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而是在安侍卫一张十分中伤的面孔间缓缓定格。
我心底惶恐难扼,皇上又兀地一转目顾向我。
“陛下……”巨大的压迫感使我极深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孱弱,颤粟的嗫嚅唤他。除此之外我已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这张脸此时该是多么扭曲,无从解释,我也无力解释……在这一刻,感觉整个人都空的幻的俨如过树的风,终在一瞬极为深刻的领略到了“万般皆放”是个什么意思。
皇上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我,墨色眉峰渐趋聚拢,似是若有所思。尔后忽地一阵朗笑,再无留念的一转身,决绝的走出了属于他的御书房后寝室。
夜色空茫、月影凄迷。我如溺死的人、又如升天的灵。只在一个转念的间隙,乾坤似已不动声色的翻了大几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