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安静地听他说了这么多,一句话也没再插入。后来,他没动静了,算是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便也默默地钻入了被中,静悄悄中,两道呼吸忽浅忽深地在各自的领域徘徊。
庄生突然生出个不得了的冲动念头,他想抱抱旁边温暖的得意。她晓得他的意图,他想从她身上寻找温暖,纯粹的一种利用,换做是一团毛茸茸的动物,只要散发暖热的东西,此时此刻他同样会产生想拥抱的冲动。
而她得意凭什么要给一个杀人犯温暖?
是他伙同林白害死了语嫣,他们都是凶手,就该承受应有的惩罚。
“当初,你为何娶我?”她趁机问出口。当初让老爹问了他三次,都未能得到真正的答案。当初她跟萧尧赌气,很认命地嫁过来了,不管什么因由地嫁给了他。本以为这个答案并不重要了,可曾几何时,她突然又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当初娶你,是为了令她伤心。”他坦荡地回答了她。
过了良久,她才又问出口:“为何不是别人?”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
他默了片刻,不知是回想,还是犹豫:“当初以为,只有你最合适。”
得意觉得闷得快无法呼吸,便将被子向下扯了很多,呼吸顺畅了,她亦苦笑不迭:“只有我嫁过两次,你做的没错,嫁三次和嫁两次有什么分别,总之是嫁了再嫁,被休了再休的烂女人,只有我厚脸皮,被休了也照样活得很好,不会让你有负担。可是,虽然说我这样贱,贱得就像河流里的一块硬石头,随便踩也碎不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水流过石头上,会将它磨得光滑,同时难免会留下痕迹,这是石头身上的伤痕。我也是女人,无论你们怎么看我,我……也会有人的感受。”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哽咽。
由于从未被爱,因而不会爱人。其实,一个人懂不懂爱,同一个婴儿咿呀学语一般,需要有人教导,需要至少一份爱摆在他面前让他用眼来看,用耳来听,用心去学,可惜,他没有过,因而他不懂爱。只是拿微凉的手指缓缓的抚过她的眉眼,触及她眼角的泪泽时仿佛被滚烫的油水烫了手般迅敏地抽开。
得意的身体犹如被危沉的物体压住,瞬间僵硬如木。在静静的黑暗中,她怔怔出神。她本该推开他的手,翻身坐起,铿锵有力地告诉他:既然语嫣去了,我对你而言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那么就应该给我一封休书,让你我二人从此不必两看相厌。而对她而言,早已见识过休书是个甚么东西,就因并不陌生,她根本不在乎休书本身带来的流言蜚语,甚至遗患———从此无人问津,孤苦终老。
她早已有心里准备。
然而她却只是说:“待语嫣出殡之后,让我搬到她那处院子吧。”元宵节晚,在那个小酒家,虽然她口不能言,没能亲口承诺语嫣,却将语嫣的托付切切地听了进去。她会替语嫣好好照顾这个人。
“跟我同床共眠,有那么令你无法忍受?”他收回了手。
“难道,同我睡一个床,你很乐意?”得意反唇相讥。
起初,是很不乐意,甚至是反感的。
然而,那只是起初。
不过,他是个心气颇高之人,不会允许自己向她表露任何心迹,因此他只是恢复到漠然的神态,翻过身,面朝外闭目,声音带了些许倦意和淡漠:“是不乐意,你去吧!”
过了这一夜,语嫣就要大殓,可以隆重夺目地回家,在家停留三两日。她唯一的好友,同她分享了许多属于女儿家隐秘的心事。那些带着微微桃色的女儿心思,再过两三日便要同她的人一并被钉入了那口棺材中,永远,永远地掩埋于大地。
得意将语嫣家里派来守灵之人支开,独自一人守着语嫣,在雪后冰寒的深夜里,在凄晃的烛火下,说了许多贴己的话。
她说,看来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我将将放下韩算子,却又不小心对庄生怦然心动。
她说,可我从来没想过能跟他天长地久。
她说,既然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他,那么我不会令你失望。
她还说,不过我只想顶着夫妻的名义来照顾他。
后来她困倦异常,趴在供桌上迷迷糊糊沉睡。
她是被呛醒的,房屋的四周都有隐隐火光,惊恐之余,她下意识地朝门口逃命。不过到了门口,她却突然顿足,回眸看向语嫣的遗体。
假如我这样跑了,语嫣姐姐怎么办?她还要回家呢。
得意的痴劲发作,又奔回来了。她试图将语嫣的尸体抱起来一起逃命,然而语嫣生得比她高挑丰腴,活着的语嫣她未必就能抱得动,咽气的语嫣更是死沉,她努力了许久,才将尸体和自己挪到了门口。
火势越烧越旺,木门烧得很热烈,最初的火苗已神奇的速度变成了烈烈火焰,再不推开大概再没机会了。
得意狠狠撞开,门却悍然不动。
得意的心一落千丈,沉入寒窑。门,被人从外锁住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疯狂地侧着身子拿肩臂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