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以往的得意,必定会立刻冲过去,抢走他手中的酒坛子,然后疾言厉色地逼问他,为何心里有语嫣却偏要辜负她,以至于让她落得这样的下场。可今日的她不会了,每个人的心都是属于自己的一个世界。佛说,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人与人间恩怨情仇自在各自的心底,那些爱恨别离不会因旁人的干涉而多一份或缺一点。事实上,他没选择语言,那么自然有他的道理,作为旁人能做的不过就是默默关切而已。
她悄然回到了床榻上,不过眼睛合上了,耳朵却亮着。她知道他出去了,步伐沉重,开门之后没传来合门之声。
出于跑去关门的直接目的,以及看看他到底去往何处的连带目的,她再次下床,随意披了件衣裳便追他出来。夜风寒峭冷冽,雪后的犹甚,她被吹得透心地冰凉。不过裹紧衣裳,她还是忍不住跟上了他。
他的背影消失在通往中院的垂花门。
放心不下,得意颤抖着小跑跟上。当她穿过垂花门,瞧清他的身影所立之处,心下简直骇然了。
他驻足于一口古井旁边,那是吞噬语嫣的那口。
得意被一种恐惧深深扼住,惊慌中甚至来不及呼喝便冲过去,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你要干什么?”她急吼吼地问。
庄生的身体僵了僵,不过很快他翻转过来,冷冷问:“你来干什么?”
“我担心你!”得意不再隐瞒心情。
“担心我的生死之前,先担心你自己的死活!”庄生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吼她。太不像话了这该死的女人,竟然未披衣裳便追过来了。“你嫌我还不够麻烦,想冻死给谁看,嗯?”一边痛骂,一边赶紧将她打横抱起,匆匆折回。
不过,途中差些被一团不料绊住。原来是从她身上滑落的衣裳。她是披上衣服的,不过也不可原谅!他的脸一直拉得阴云密布,在这样一个寒冷蚀骨的夜晚,更令人窒息压抑。
“你竟敢跟踪我?”他终于开口了。
得意却舒了口气,总算开口了,无论如何,开口讲话的冷淡总好过无言的阴鸷。
“我是在担心你。”她重申。虽然心里颇有些含冤的意味,不过她可不想赌气让他继续误解。如今她很累,不希望任何人更令她疲惫。
我是在担心你!
庄生的心里烘地一热,搜寻记忆的深处,从未有人对他说出如此暖心的话语。今夜,他格外的脆弱,不要以为男子便没有软弱的时候,其实,正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脆弱,才需要平日那种冷硬强势来伪装自己。
“语嫣,是我妹子。”他终于对她道破了实情,醍醐灌顶般令得意了然。
“那为何不肯早一日向姐姐说明?倘若她晓得与你有这层血缘之亲,端的不会将心错付!”她的音调不觉拔高。
庄生快速瞄了她一眼,他的眼睛告诉她他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不过一时不知如何表述。他不惯于跟人提及自己的过往,于是擦过她的身子折回内室。
得意从内心深处打了个冷颤,也赶紧抱臂跑回床上,钻进被窝里,将被子拉高至脖子处,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蛋,上面嵌着一双乌灵灵的眼,直盯着庄生慢条斯理脱掉家居薄衫。
庄生刻意熄灭了灯火,屋里顷刻陷入漆黑。他略略在原地等了等,不刻视觉习惯了黑暗,借助月色走至床前。
驻足床下,他万年玄冰样清冷的目光直盯着得意,不言不语,就那么盯着。她愣了愣才迟钝地心领神会,往内让出位置。他便自然而然地躺到了外侧的位置。两人并肩躺着,身子若有似无地相贴。在如此温热中,沉默了良久。
庄生的心里缠绕着经年的旧账遗恨,如深秋枯萎的藤蔓,在他少年时那些怨恨是茁壮成长的绿藤,而他遭受的日复一日的苦难,是永不停歇的肥料滋养着怨恨的藤蔓,直至他摆脱了艰辛与苦难,功成名就的今日才得以缓解,不过这么多年早已盘绕心底,根深蒂固。
“我为何要与她说清,起初,我是心怀恶意,有意令她情陷于我!”黑暗中,他的声音幽幽地入耳,像枕边轻喃,却叫得意差些毛骨悚然。她很有些激动,侧翻过身子,面朝他问:“她是你妹妹,你怎么会?”
“确切地说,她是我半个妹子,我们各自的亲娘嫁了同一个男人。”他轻轻诉说,语气仍旧不急不缓,压抑惯了的人,真的不会轻易激动。“襁褓之时,二娘给我喂了软骨散,唔,二娘便是语嫣的娘庄二夫人,她对那个男人谎称我得了不治之症。假如死在府里,会对她的胎儿不利。那时,她正怀着庄克,而那个狠心的男人不顾我娘亲苦苦跪求,逼令娘亲将我处理掉,他说他的后代不能有软骨头的劣质儿。我娘不忍心害死我,将我托付给了舅舅,可舅妈不大喜欢我,在我五岁时将我送给了采药为生的单身汉子。那时我那个年纪的童子早该满山奔跑了,可我只能走路,而且容易跌倒,那个汉子倒是个好人,将我装在竹篓内背着上山采药,不久却被毒蛇咬死了。五岁的我在山上过了三日,为了采野果子吃,我爬树摔下来差点死去,正巧被师姐捡到,不过我们师门有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