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里又溢出了晶莹的泪花,“活着,清晨早起向东方一瞥便可看到太阳露出红红的头,万丈光芒照得心情分外的好,然后喝一碗清香的米粥,窗台上四季海棠开满了粉红色的花,幸运的话还可以听到窗外淅淅沥沥雨打窗纸的声音,夜晚抬头看看天空,我总觉得夜空是纯黑的绸布,星星就是绣在上面的珍珠,夏日的夜里,老爹喜欢拿芭蕉扇在葡萄藤下纳凉,甜滋滋地吃着我端出来的红壤的西瓜……活着,还可以遇见很多人,欢喜的,厌恶的,也会经历很多事,欢乐的,痛苦的,总之活着多好!可我……”深深吸口气,“可我还是觉得,不该活着的本该是我。”
“要是总觉自己不该活着,那么活着确然是多余。假如你也选择自尽,我告诉你个最美的死法。”他的语调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更使得他的话冷酷无情。他走过去一把推开紧闭的轩窗,立刻有密集的雪花飞入了屋中,他续道:“这雪下得委实不错,等它停时积雪必定不薄,寻死的人可将脸埋入雪中,死后五官端正,表情平和。”说完,他还淡淡地望着她,眼神里全不含任何的温度。
得意怔怔地望了他良久,好似吞了一大块的冰块,心口冰冷地堵塞着。
“倘若我死了,你会如何?小爹爹,你……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尸身吗?”她轻声问。
萧尧深邃如古井的眼内依然平静无波,只是嘴角微微抿了一下,咬出字字清晰的说来,他说:“不会,假如不是活着的,我压根不会多看你一眼。”他长身玉立于轩窗下,寒风夹着雪花全将他卷在中间,他的脸隐在嘴中哈出的白气中,朦胧而冷冽。
得意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意识里如梦般虚无,眼前冰寒气息笼着的男子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小爹爹,而是另外的一个陌生的他。她见识过这个他,当他得知萧真被夫君打时,当他割掉鹦鹉的嘴却能安然饮酒谈笑风生时,当他平飘飘告诉她,欺负她的四个黑衣人死了两个伤了两个时……他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是她所不识的,绝对的铁石心肠。
“小爹爹,你到底大我几岁呢?”她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从她嘴里问出相差甚大的年龄,听在萧尧大人的耳朵里是很不顺耳。将一双无风无浪的眼微微垂下,平静道:“比你大到足以当你爹,怎么……”再抬眼便向他靠近了一小步,得意却莫名地向后退了两步,不过她黏在他身上的眼怔怔地一刻也不曾避开。
许是过分劳累,加上房里光线昏蒙的缘故,得意的思绪彷如在梦幻虚无中飘荡。他的话提醒了她,小爹爹比我大这许多岁,不知哪一日也会如语嫣姐姐这样闭上眼睛不再看我一眼。想到此,她怔忡望他的眼神变得几乎热切的急切,倘若失去了这双眼睛的注目,她的心蓦地一抽,不由自主地投入他的怀中。
他身上的衣料上等,质地密实厚重,在窗下沐了风雪寒意之后,已然变得发冷发硬,她水嫩温热的脸颊贴上去微微的刺疼不适,不过她更用力地磨蹭脸颊,直到衣料被她的温度蹭温,她才安静下来,仿佛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她梦呓般地道出心里的话:“我会认真活着,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不能死在我之前!”
她充满依赖的话语,让心冷的萧尧也刹那升温。将怀中的小女子搂紧,恨不得将她嵌入体内,“以后胆敢在我面前提一个死字,我……总之你大可试试!”警告性地敲了敲她头顶,那里落了细碎雪宵如淡淡一层浓雾沉笼。
庄生劝阻了林白同语嫣冥婚的荒唐念头之后,当夜又语重心长地劝说了一番。语嫣的出身毕竟不太平凡,庄府虽然日渐式微,但庄克在朝中正当仕途光明。倘若林白跳出来承认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语嫣,那么疼爱语嫣的庄克必定对林白怀恨在心。而他林白是江湖中人,再如何神通广大,偷藏着金山银山,说白了不过是个采花贼,暗里在自己的逍遥王朝当大王,那也抵不过住明里大乾朝廷命官的对付。
林白倒不怕庄克的报复,内心里,他还极不知死活地想跟语嫣的兄长过过招,不过庄生的一句话,彻底让他老实了。庄生说:“你若不听我劝,休怪我联络白冒冒,你的一切行踪她将了如指掌。”
白冒冒是林白的克星,他觉得一年里被她撞上一回算自己倒霉几个月,万一庄生把他的行踪一一透漏给她,那么他林白休想再安生地过下半辈子了。于是,他只能借助庄生好友的身份,堂而皇之地祭奠过一回。然而,语嫣的音容笑貌不见了,就连故去后平静寂然的面貌也被白绸布盖得严实,他终究不能再看饱一眼。
“给语嫣画一幅像吧。”林白求萧尧。其实,他欢喜语嫣,可是在他心底她的面容一直模糊。当她活脱脱出现在眼前时,他会惊艳动心,可一旦转过身去,他便很难清洗地描画她的五官。这一点困扰过他许久,当她仙逝的今日,犹自令他困惑,甚至有些惶恐。她应该是独一无二,铭刻于心的,可她似乎比以前被他采过的无数美女没甚显然区别,他还是不能将她刻在心底吗?
萧尧对语嫣的印象其实也并不很深,因此他遗憾地告诉林白:“我能画出的只能是形,神韵却是难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