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白老头之后,扁担老爷回到主屋时,也看了看他家的门槛。这才是上等木料打的呢,你家那个不过是桦木杨木等杂木,我这个是榆木,你懂吗?哼。他拿鞋底蹭了蹭门槛,很满意。我家丫头说亲时,提亲的人再怎么十个八个的来挤,这门槛能行!
如此,扁担老爷动起了说亲这个了不得的念头。
他是个行动派,次日便扯了三尺中等质地中等价码的大红湖绸布去村里有名的张三寸张媒婆家串门,很技巧地将想嫁女儿这个想头说出去了。那媒婆踩着此生最得意的三寸小金莲摇摇晃晃给他上了茶,并说:“得意丫头是该找一家殷实而又稳重的家当媳妇去。”
言下之意,上两次婚,惊动八方却无疾而终。
扁担老爷有些不高兴,不过也没甚底气,谁叫女儿是三嫁呢。
三嫁,这个在整个汴梁也是罕见的。
接下来这个夜晚,倒下便打鼾的人,却不大容易合眼了,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应付接下里络绎不绝来提亲的人,怎样挑剔一下男家,他想呢,嫁女儿还是看人品,家境不输我家便了事,太富贵的会压人;他又琢磨什么样的女婿才般配他的丫头,忒精明的也不行,会算计我的丫头,忒文弱的也不成,护不了我的丫头。嗯,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其实我认得的男子里头,只剩个庄生庄大神医是最合心意的。最起码了说,病个灾的,也不用花银子,再者他人长得花里胡哨的很受看;性子我看也很与世无争,也没见他跟哪一个红过脖子;家境么,不大了解,不过一个行医的,至多比我们扁家富裕不到哪里去吧?
“这个庄神医,我女婿……”他想。
“这个庄生,我女婿……他还未娶,我女婿……”他又想。
这一晚不知道什么时辰起扁担老爷才打的鼾,但大约从此他心头住了个黄金单身汉庄生,所以嫁女儿选婿这个事业上他很底气十足了,“庄生……”他又想。
接下来的几日,扁担老爷打扮得很精神。他要选女婿呐,打算狠狠挑捡,他本该狠狠挑拣,绝对不将就,他心里已经有个花魁女婿的候选了,他怕什么呢?
几日匆匆过去了,保媒拉纤倒来了三家,不过扁担老爷很不称心。
第一家媒婆说的是讨得意去当二房,扁担老爷当下冷了脸:“等他有能耐讨第八房时再来讨我家丫头。”啐了一口,加了一句:“那把年岁了还讨二房?不害臊!”于是媒婆无趣地退了。
第二家倒是三十好几岁的人却讨的头一婚,不过扁担老爷更冷了脸:“等他将瘸了腿治得不瘸了,再来讨我家丫头!”
第三家倒不缺胳膊不缺腿,年岁与得意也很般配,可是咱们的扁担老爷更冷了脸:“现下你们这些做媒的怎么都瞎了眼,一个两个都是贪财的,不知收了男家甚么好处来我这里胡乱保媒。这个歪瓜裂枣,他家的锅里有三粒米吗?就那个长相,就那个穷样,给我家丫头提鞋也都是抬举他,哼!”
每每发作完,老人家又陷入愁云惨雾中,他家的丫头莫非三嫁无望了吗?庄生……他的女婿,纵然在心里隐隐已是他女婿,然而很没信心找媒人实际了说去。
扁担老爷在这里选婿选得红火又愁苦,他的宝贝得意姑娘却当闲云野鹤当得很不错。她这只闲云野鹤,身旁陪了个小爹爹,成日里花天酒地,斗鸡摸狗,押宝打牌,还有一次逛了回青楼,将她带得很不像样了。不过,也不是全不像样,便是那次青楼之行,在得意看来,是很有些开眼界,收获也颇丰。
她原以为青楼女子,只得倚门卖笑,除了色相,再没有一样让人看得起的。不料,青楼里那些雅妓,譬如小爹爹请的那个绿芜姑娘,她瞧着却是很好。琴棋书画样样在行,谈吐优雅,行止比谈吐还优雅,那份优雅叫鲜少羡慕他人的得意也不小心羡慕得很。
于是,很不情愿地,她又忆起在岑府时下的一个决定,那时她想学点雅致的东西,好配得上白露得到她的骄傲。不过,今日今时,那份初衷已改,那份坚持却更坚定,读书习字这一样,倒惦记得更热切了。
她将这份惦记说与小爹爹听了,她这小爹爹确是惯得她很,一听她想学,便很乐意地答应了,应的是自己收她这个徒弟。他还大包大揽,将文房四宝都给她备齐了。
这一日,北风它呼呼地吹,外间简直飞沙走石一般的坏天气。得意的屋里柴火备得足足的,炉火烧得分外旺,暖融融十分舒适。得意她正闲闲地靠着火嗑着瓜子,听着阿华嫂子讲老爹最近几日的丰功伟绩。据闻,老人家这几天向人打听过抛绣球招亲这么一个新名堂,不知为何没行动起来,后来又拎了一坛子酒跑了一趟张三寸的家,约略是去透露了一个招亲诱饵,便是他的万贯家产,只要这女婿是他看上眼的,在成亲之日便可以将家产过给女儿女婿,他老人家便安详天年。
得意听在耳里,无奈在心里。她并不如表面上这么没心没肺,老爹的苦心她何尝不能理解,可这一连两次败了的婚事,令她有些心灰意冷。按她自己的意思,便是这样跟着小爹爹混一辈子也不错。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