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不动声色:“夫人喜欢菊花?我却不知。”
“许是吧,听说夫人好品一口小酒,届时这满园的菊花开得欢时,在这里小酌几口倒也是十分快意的事。”说完,妇人又指了指墙角的一株梅树,“便是在那棵梅花树下,大官人已埋了上好的绍兴酒,待到了冬季落雪时分,挖出来吃,岂不是更美?有夫人这样福气的女子,不知上辈里积了多少厚德。”
得意该接一句好听的话,于是她说了一句好听的话,“但愿花常开,人长久。”
说完,不知怎么的,微微的心酸。
自此,得意面上虽则仍能把持住一派逍遥,心底却是十分焦灼。她宁愿在她爱慕他时他却对她恶语相向,也不愿在她排斥他时,他却对她掏心掏肺。这会令她忍不住感到负疚。
终于有一日,韩算子说要携带夫人赴个要紧的约。
初时得意并不晓得一个奸商要紧的约能紧到甚么水平上,等她上了韩府亮亮堂堂四马拉的大车,晃悠晃悠赴约的路上才后知后觉,这个约确然是个十分紧要的约,水平不亚于与小爹爹共餐。
韩算子是这样说的:“今日与我夫妻二人共餐的是另一对夫妻。”
得意觉得这夫妻二字听着十分刺耳,不过字字计较委实显得过于小气,于是大大方方地问了句:“那一对是甚么个身份?”至于她有此一问,不是她看重身份品阶,实在是韩算子千载难逢的这好生装扮惹的,瞧他巴巴穿了一身暗绣云纹的青青锦袍,鹰头的腰带配了碗大个玉佩,翠绿翠绿雕琢得十分细致,与他那一握窄而坚实的腰倒也般配。韩算子平日里穿着精而简,今日这等繁琐精贵的是罕见的,是以引起了得意的好奇。
“没甚特别,只是尚书夫妇而已。”
得意想了想:“与萧尧爹爹相比,哪个官更大些?”
韩算子轻轻皱了下眉头,“萧尧是二等的官,这位代姓尚书是一等的官。”
“那么,萧尧爹爹的爹爹与代尚书比呢?”
“自然是萧丞相的大。”
得意吞了吞口水:“那么,今日你要与代尚书商谈的事十分紧要吗?”
韩算子点点头,面色些许沉重:“何止十分,万分也是不夸张。”
得意的心亮了亮:“能说与我听么?”
韩算子垂下眸子,几撂黑黑的发丝掩护下,一双眼睛闪了闪:“娘子只哄得代夫人高兴便好。”说着,拿出一小锦盒物件交与她手中,并交待:“席间,趁个合衬的机会将此物赠予代夫人。”
得意亮亮的眸子晃过一丝沉沉的光,领受了那物件。
韩算子犹在交待:“尚书夫人是位诰命夫人,虽则年岁比尚书略略大了些,可二人夫妻情深,在朝大小官员中堪称典范。听闻尚书夫人为人甚亲和,只一点格外计较,那便是年岁比尚书大这一名目上,是以言辞间,娘子须得留十二分的心!”
得意点点头,分外配合。
这位诰命夫人及其略略小几岁的夫君架子大得很,得意端了一幅大家夫人的风度正儿八经坐等了约摸半个时辰才迎来那一对典范夫妻。
韩算子迎上前谨慎恭敬地寒暄,得意在旁依礼挨了身子行礼,心道,这位典范夫人粉末涂得大手笔,实则面容寡淡了些,尖尖下巴,薄薄的唇,一双鸡蛋眼往眉里飞,老爹说过,大抵长成这样一副形容的人喜爱记仇。于是得意笑得如盛放的花儿,嘴里说的甜丝丝的话:“听我家相公说代大人要携夫人一同前来,不想携的是老夫人,不过能与老夫人共餐是在下夫妻二人更大的荣幸。”
韩算子轻咳了一声,“两位莫怪,贱内眼拙。”
代尚书方才的笑容不翼而飞,换了一幅不苟言笑的凛然神色,而代夫人只是勉励挂着笑容,不过十分牵强。
为了安抚夫人,代大人上前一步搀扶着夫人入的席。
得意又是感慨:“现下做了大官爷仍能这么孝敬长一辈的很是少见,代大人真是难得,对吧,相公!”撞进韩算子明灭不定的沉沉的目光中,得意的心突突跳了几拍,却也兀自笑着,明眸皓齿,叫人欲扒了她皮的冲动也有。
代大人额头上的青筋抖了一抖,其夫人亦是僵在座位上一屁股被针扎似的。
韩算子果然有几分大才,立刻接了话头:“实不相瞒,在下这房娘子并非眼拙,实则是有眼疾,平日里看个东西模模糊糊不大真切,便是昨日将我新得的一枚异域宝石看成了一颗青梅子。”韩算子笑容可掬地扭过脸来与得意道:“还不快快将东西端出来让大人和夫人鉴赏鉴赏!”
得意这才晓得那锦盒里装着的是这么个宝贝。
乖巧地端了出来,并很不懂事地先自行打开了锦盒,又十分不懂事地俯身贴着那宝石参详了片刻,清清亮亮的嗓子道:“相公,你这个宝贝确然是个好宝贝,这么仔细端详之下竟能瞧见一条细细的线痕,整个石头便如猫的眼睛,有趣得很!”
于是韩算子万分悲摧。将将圆了的场子又被她轻飘飘一句话给打翻了,且打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