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屋盖的灵堂里,供奉着两块无字的牌位。
一张梨花木做的八仙桌上盛放着香炉、果盘,香炉左侧摆放着一柄厚重的戒尺。
老人神情肃穆,点上了三柱香。
“跪下!”一声呵斥,声音不大,却有一股难言的威势,仿佛是天理一样,你只能遵从。
陈简低头下跪,不敢抬头看。
老人拿起那柄戒尺,戒尺三尺长,三指宽,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辨不出是什么木材所制。一直伴随着陈简成长的,除了老迈的叔父,便是这把古朴戒尺了。
啪,啪,啪。
手心传来钻心的疼,陈简的头更低了一份。自小开始,陈简隔三差五都是要挨板子的,似乎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是尽管如此,每一次挨打陈简都觉得疼痛难以忍受,也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心里的阴影。
“知道为什么要打罚你么?”
“我甘愿受罚!”陈简似乎被板子打出了脾气,猛然抬头与老人对视。只是也不为自己辩护,也不说冤枉。眼神里闪现着倔强,就算是被打罚一千次,一万次,陈简也不会后悔。这个赵明龙就是缺教训,整天带着狗腿子在镇上惹事生非欺压善良,陈简就是要和他干到底。此刻受罚,陈简非但没有觉悟,甚至心底下开始算计着如何给赵明龙来一下狠的,还得加点利息。
“你且告诉老夫,这是何物?从何而来?”老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蓝皮线装订的书,啪一声丢在了地上。陈简一看正是自己偷偷借来的《紫霞剑仙轶事》,心中一紧,头压得更低。
“年少轻狂,你与人争斗,老夫可以理解。书中万象,小说怪志乃是其一,并非不能读,老夫也可以不过问。但是你以小说中的侠义用于现实,何其荒谬!?”老人越说越是来气,最后声色俱厉,下手也更重。
一下下戒尺打在陈简的手心,痛入心扉,老人心痛。
“你乃是堂堂圣儒陈氏之嫡长孙,怎可虚慕道家侠义,怎可弃儒学大道而去效仿道家仙侠。你可知错!?”
陈简想不通为什么圣儒世家的弟子就不能行侠仗义,也不知道什么是圣儒世家。却是低着头,硬挨戒尺。陈简有愧,有愧叔父的养育教诲;陈简知错,错在让叔父失望,仅此而已。
夜。
屋内,黄豆灯忽明忽暗,窗外星光璀璨,虫鸣蛙声一片。陈简静静读着《三界史话》,讲述的是近古仙王争霸的历史,那时儒家方才兴起。
《三界史话》记载着人类最黑暗血腥的历史,神州陆沉如炼狱,白骨萦野,民不聊生。有嗜杀血腥的魔王妖孽乱世,却也有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挺身而出。
没了剑仙小说看,又无聊,陈简就找来这类仙侠史书看。如今手都肿得跟猪蹄似的,还敢翻看仙侠史话,也许这便是传说中的死性不改,死不悔改。
“呀”一声,房门推开,佝偻的老人端着一罐热腾腾的稀饭进来。每到夜晚,老人总会给陈简煮宵夜,或是粥饭,或是浓汤,都用罐子封好等陈简熬夜饿了,就可以拆封来吃还是热的。
陈简急忙站了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熬夜别熬太久,夜凉记得添衣服。”老人轻轻放下罐子,扫眼看了一眼陈简手中的《三界史话》,皱眉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陈简低低的“哦”了一声,应答了过去。
老人一双三角眼盯看了陈简片刻,从怀中掏出那本蓝色封面线装书,放在了桌上。陈简顿时眼睛一亮,想要伸手去拿,却又犹豫一下忍住了。
看着陈简眉目间露出的喜色,老人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又装作严肃的冷哼了一声,说道:“读书人当弃赐不惊。”
陈简知道这是叔父有意考较学问,若是答不上来,恐怕《紫霞剑仙轶事》真的要被没收去了。
弃赐一说,源于儒家经典《轴语》。古时,圣人过楚河,于河下得龙骨。起初,圣人大喜,感谢天之厚赐。其后,圣人思量,龙者,天地之灵,万灵之首,受天地之眷顾,力大无穷,永生不灭,何以横死?难道是遭到了天地的厌弃,所以才死去?天地弃神龙之命,以赐吾德?那么吾手中之龙骨,到底是天地对吾德行的赏赐?还是天地厌弃神龙的证明?赐乎?弃乎?
其后的数万年里,儒家一直有“弃赐”之辩,却没有定论。两千多年前,大儒朱怀瑾提出“不惊弃赐是得浩然”,于是有了弃赐不惊方为真正读书人的说法。
陈简仔细思量了一番,舔了舔嘴唇才答道:“弃赐不惊只不过是掩饰真本性,人本就喜利不喜弊,如何能真正无视得失,弃赐不惊?圣人得龙骨,亦是大喜过望,何况我等读圣人书的读书人……”
“克己复礼为仁,若是人人都以真本性率性而为,天下岂不是要混乱不堪?”老人冷哼一声,面色不悦。
“若不能露真本性,生活与牢狱无异。朱子亦是有言……”
陈简旁征博引从人类天性破题,反驳有理有据。老人的言词犀利往往是一针见血将陈简的论据摧毁,陈简也不气妥,一次次的另找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