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冬等一行两百多人沿着平壤城西北城墙往南走,和远处那队伍平衡地走着,沿途正在构建工事或驻守的勇兵也像是知道了玄机,陆陆续续无声无色地加入到队伍中去,这样走到七星门的时候这队伍已经接近一千人了。
城里的人像是更早就知道消息。此时七星门附近已经聚集了数千人,城内外和城墙上都堆满了人,通往城门的道路两侧也形成了两排长长的人龙,像筷子般从门口伸了出去。人群不单是勇兵,也有朝鲜兵,但更多的是从城内外赶来看热闹的朝鲜百姓。
人声沸腾,连自己说话也听不清楚了。
岳冬等人压根就看不见七星门外的道路,只好往外跑,继续延长那双“筷子”。几经辛苦,岳冬、三儿、黑子等人终于找到个看得见中间道路的位置,而这时候远处的队伍也早就拐了弯,走到了人们的眼前了。
雨,继续悄悄地落下。
喧闹声,随着那万众期待的队伍进入了人们的眼帘而渐渐平息。
像,一群乞丐。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气息恹然。仿佛只有一种颜色──灰黑色,连绷带,血迹都是灰黑的。竖的是人和胜旗,横的是畜牲、板车和担架。东歪西倒的胜旗下,人们在泥泞的路上拖着脚步,恍如行尸走肉。有缺手的、缺脚的、缺胳膊的、缺眼的,就是差却头的,有比岳冬夸张多的──全身都是绷带的……
无一完物,即便是一只碗也是崩口的。
队头已经进入了平壤城。这时整个七星门几千人竟然可以鸦雀无声,留下丝丝细雨洒落大地的声音,仿佛在讥笑众人抱着一个美丽的期许赶来这儿。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先是瞠目结舌,然后心里就开始打鼓,开始犯愁,再后来就是忧心彷徨,担心眼前的他们就是不久后的自己。
还未说,那些没有回来的。
“吓?”“为什么成这样?”“怎么了?”“败了吧?”……
一些一直看轻倭人的勇兵们,此刻受的打击就更大,心里就像沉入了大海一样,霎时间面如土色,踮起的脚尖也放下了,胸膛也提不起来,头也抬不起来了。
雨点挂在岳冬那双茫然的眼睛上,久久没有滴下。他来到这儿,就意味着他心里始终是抱着一丝希望的,然而此刻心里唯一的希望也泯灭了。虽然早就想过这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大胜,早就觉得左叔叔不会无端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岳冬等人此刻还是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更像是一场大败!
这时一个在担架上没了半截腿,一只眼包着绷带的年轻勇兵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来,目光和岳冬接触了。
那勇兵被同伴搬动着,可能留意到岳冬正盯着自己,目光始终留在岳冬那茫然的脸上,而岳冬的目光也始终跟着那双移动中的眼睛。
短短片刻,平淡的目光里,不知藏着多少说话。
那勇兵没有扭头看着岳冬,然而,岳冬却始终看着他脑袋远去,直至双目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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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持续到夜晚。
平壤旧皇宫旁的一间大宅里,此刻已成了芦榆防军统领的官邸和清军各军统帅面商的地方。
大堂两旁分别坐着盛军统领薛云开、奉军统领左宝贵、毅军统领马凯清、练军统领丰升阿,还有平安道兵马节度使朴永昌。
大堂前方坐着两个人──左边坐着一个佝偻瘦小的老头,是平安道监司闵丙奭。右边则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正是直隶提督叶志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