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宝贵沉默片刻,叹口气,疲惫地说:“咱们急,不单是因为军令。汉城的倭人随时可能北上,说不定他们现在和咱们一样,正星夜兼程赶往平壤……”
“报!”此时亲兵马占鳌跑了进来,请安后从袖管筒里取出数张翻译好的电报,见左宝贵示意自己念,便朗声禀告:“盛观察电,谓叶军门成欢虽杀敌甚多,然寡不敌众,现沿朝鲜东岸北上赴平,望诸将接济。”每次的电报甚多,马占鳌每报完一份都会停一下,以便左宝贵慢慢琢磨和下发命令。
左宝贵眯起眼,低下眼珠,喃喃自语道:“敌众我寡,地利尽失,还能杀敌三千?”
“应该没那么多吧?”杨建胜也细起眼睛说。
左宝贵没有答话,也没看他,对马占鳌说:“继续念。”
“盛观察又问我军有四千人否?说薛、马、丰三将已到,又说有电旨催我军速赴平壤,问军门何时能到。”
左宝贵翻了翻眼皮,咽一口唾沫,不耐烦地说:“回盛观察,敝军八营三千五百人,扣除后路转运,只三千人……后天到齐……”话毕又是一轮咳嗽。
马占鳌又翻过一张电报,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话也慢了下来:“裕帅回电,谓新募五营要留防营口省城,不能前敌。闻依尧帅有意赴朝会剿,又闻傅相正催调宣化练军及晋豫等军,说我等宜先星速赴平,相信援师陆续继至……”接着眼睛往上察看左宝贵的神色。
左宝贵鼻息越来越重,举起另一只手,竖起两根指头托着腮,太阳穴上绽出了条条青筋。
“还是先前的方子吧……保重身体呀左军门,别太操劳……”这时伍大夫松开了手,眼神像是欲赶快跟着约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左宝贵听见则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杨建胜也皱着眉心说:“老盯着人家的,自己锱铢不出啊!”
“看来,还是要求李中堂了……”左宝贵收回了手,放下袖子。
“他的嫡系都不够人,哪有功夫理咱们这支关外旁支?”
“总得试一下,咱毕竟是他看上咱们。”左宝贵转头对马占鳌说:“电盛观察,裕帅新募五营要留防营口,不能前敌。奉军只三千人,添营添炮奉天实在无可筹协。如蒙傅相准添两营炮队,另加四五千人,兵力稍厚,乃可作事……”
“裕帅那边呢?”多禄在旁问。
“当然继续向他要人要炮!”左宝贵眯起眼又说:“他兜里不可能没钱!”
“还有……”然而马占鳌还未说完,此时声音也变得更为低沉:“裕帅还说,之前说好的一千二百支毛瑟,二十万子药……被台湾购去,现正与盛观察……”
这时约翰走了,伍大夫也走到门口,突然“砰”的一声,吓得伍大夫也抖了一下回头。左宝贵怒拍了一下桌子:“混账!大战在即,前方缺炮,竟然是被后方买去?!……咳咳……”
“人不给,大炮不给,现在连洋枪也不给,还一味的催……”杨建胜也很是不忿。
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中,左宝贵尝试压着怒火,拼命地寻思,半晌声音沙哑地说:“你马上拟电,谓……我等非不知饷项维艰,但奉军本已兵单,又闻倭人炮位甚多,而奉军只有小山炮六门,靖边军数百人更是只有刀剑矛戟……冀两位再设法筹措……”一轮咳嗽,待呼吸稍微平缓,继续道:“还有……说,勇兵都冒暑带雨,忍饿兼程,苦不堪言,热毙者不少,现只求枪炮若干以稍厚士气……去吧!”
“是!”马占鳌应了声马上离去。
看着马占鳌的背影,左宝贵身子缓缓地背靠椅背,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吸口气,像是要盖过即将到来的新一轮呛咳。
是次奉军赴朝是李鸿章请的,但听着左宝贵还是要如此卑微地哀求,而哀求的还要是最普通的洋枪,杨建胜和多禄听后也感难堪,也越来越觉得谁也不在意奉军这支“关外旁支”的死活。
大堂里终于归于寂静,也终于听见安州那稍为让人心绪安宁的万籁。
过了一会,岳冬双手捧着一碗中药进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左宝贵旁奉上,恭恭敬敬地说:“吃药了,左叔叔……”两只鼠目往上一瞥,又赶紧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