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我,很多人也写了!潘亮帮忙的啊!你……没写吗?”三儿知道这问题也不合适,不敢再往岳冬看。
“我才不写这东西!”岳冬把脸侧向一边去。
“我还是觉得写了安心……咱们走得这么急……一定有很多话还来不及跟亲人说的……”三儿的声音越说越细,像是再怕岳冬责骂,然而见他只是拿着信垂着眼皮的沉思,便继续道:“我回不去,就拜托你交给我娘了!”
岳冬怔了怔,瞪着三儿,二话不说地硬把信塞回给他:“拿回去!咱俩肯定能回去!”
“就帮我带上吧!”
“别老想着这些不吉利的!”
争持一会,三儿最后只好把信收回去,同时也觉得,虽然岳冬刚经历了人生丕变,看起来也很忧伤很颓唐,但他内心那回去的**,那股冲劲,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大。毕竟,养父对自己的冷漠、妻子对自己的决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鞭挞岳冬的筋骨和意志。而三儿这时也觉得,需要人安慰的,反倒是自己。
“嗄──”一只鸟儿从快将熄灭的红霞里回到他们前面那漆黑的大树上,站在自己的巢边探下头,然后就是一阵啾唧啾唧的鸟声,想是那鸟儿把自己辛苦一天挖来的小虫喂给那些嗷嗷待哺的小鸟。
三儿触景生情,抱着双腿,把头搁在膝盖上,又轻轻叹了一声:“出发的那天,我看着我娘哭着,我的心也碎了……那时候我真想让她先去,起码是黑头人送白头人嘛!你说,我回不去的话,谁为她守孝呢?”说着眼睛也有点红了。
看见三儿这样,岳冬的心情又是沉甸甸的。
“你倒好,起码成了亲……我呢?自出娘胎,连女孩的手也没碰过啊……”这时三儿的目光已落到树下一个正在摆卖的朝鲜姑娘。
“或许……”岳冬听见眼神更是忧郁:“我压根就不该和兰儿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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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红霞完全消逝,一片乌蓝笼罩着整个安州,仅余下奉军阵地里时光时暗的幽灵似的篝火。
左宝贵住在由安州地方官所提供的民房。除了当地的衙门,这民房算是整个安州最好的了。
左宝贵的咳嗽晚上特别厉害,空气也仿佛随着其咳嗽声震动起来。像每天晚上一样,此时的他还未能歇息,坐在一桌子旁,一边伸手让旁边的伍大夫把脉,一边听着帮办多禄的汇报。另一边坐着右营马队统领杨建胜,远处则站着司督阁特意为左宝贵而派遣的年轻的西洋医生约翰。他刚刚检查完左宝贵的身体的,正在收拾器具。
“……咱们人已经不多了,要是再留人的话,咱在平壤的人就不足三千人了……”左宝贵精神很是恍惚,额上沁出豆大的冷汗,说完又继续断断续续地咳嗽。
“畜牲热毙了不少,今天就死了七头,现在开始秋收季节,很难从农民那里征调了,再高的价他们也不卖,更不要说要他们的人来帮忙……要是不留人,辎重粮草就更慢了……”多禄也很是为难。
左宝贵叹气问:“今天有没有死人?”
“整天共热毙勇兵两人,棚头一个。”见左宝贵苦着脸地寻思,多禄提点道:“现在只是说随军携带的三百石粮草,但都这么慢了,还未说未过江的两千石……”
“留一个哨吧!”左宝贵听后眉心的皱纹更是凹陷。
“两个哨吧!”
“一个哨五棚吧!就这样定了!不可再留了!”五个棚就是五十人,一个哨就是一百。
多禄见左宝贵很不耐烦,也不敢再说。过往大规模的出征,军队都会雇佣长夫来搬运辎重,然而这次赴朝仓猝,不要说长夫,就连勇兵的饷银一时间也难以筹措,而从奉天到平壤的官道又难行得很,故各军都不得不留下若干勇兵以负责后勤运输。
左宝贵此时转头跟杨建胜说:“你说……咱后天能到平壤不?”
从大东沟上岸后,左宝贵每天必定问这问题最少一次,至于问走了多远,还有多远的问题,则不下数次。杨建胜见自上岸后差不多每天都有勇兵累死,但左宝贵还是铁了心的一味赶路,此刻又听见左宝贵这样问,便忍不住说:“其实老徐他们已经进了平壤,咱们也不用这么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