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石灰船
二、公平
李轼浮出水面时,才扯下捂住口鼻的毛巾,冲天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这时他才看清了江水还是那样昏浊。洪水季节,宽阔的江面一股一股的水流,犹如万马奔腾,朝天嘶叫,冲撞在一起,互不相让,都在争着跑在前头,激起的浪头一浪盖过一浪。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洪水冲了很远,连忙游进岸边洄水,躺在江面不动,任江水把自己带向上游,任江水抚慰着身体和心灵。
十多分钟后,李轼爬上船,把外衣裤都晾在船缆上,只穿着一条湿漉漉的裤衩,绕过跳板,走向工棚,工棚顶上像新刷的白漆一样晃眼。要是在往日,他们歇气时多半在江边,空旷、敞亮,视野辽阔。今天江边无风,他们都躲进工棚里避开那明晃晃的太阳。
李轼踏进工棚,王有才他们已经抽上烟。老黄牛还是坐在工棚边上,不紧不慢地抽他的叶子烟。看得出来,他们都很轻松,只抹抹脸,没有擦洗身上,沾满石灰的衣服都还照样穿着。李轼问:
“建国,你们咋不下水洗洗。这种热天,水里一泡多安逸,除了眼睛外,全身都清爽。”
“不用,我们就是上船挑的时候和往库里倒的时候,石灰扬起来时凶点,其他时候还将就。再说洗了也是白洗,等会儿还得干,洗干净了再穿这身石灰衣服,反而更难受。一般都是等下班后,大家再下水洗,那样才痛快。”
坐在工棚里的老黄牛望着瓦蓝瓦蓝的天不作声。他过去老说,夏至过后,下一场雨就热一场,立秋过后,下一场雨就凉快一场。一场秋雨一场寒,但老天爷不下雨,人就没办法。隔了一阵,他说:
“今年赶上秋包伏,老话说伏包秋,凉悠悠,秋包伏,热得哭。”说到这里,老黄牛又转头对李轼说,“小李,没风也好,真要起风,我们还好将就。你在船舱里就吃不消啰。”
李轼点点头,算是谢了对方的关切。
王有才一边吐烟圈一边说:“****的这帮泥水匠,大伏天还跟老子抢啥进度!都在日头下干活路,这帮****的钱拿得多,还有防暑降温费。老子们啥都没得,还得陪这帮****的受罪。”
宗陵在旁嘟囔:“跟老子,农民年年都在日头下干活路,啥****费都没得!五黄六月时,顶着日头打谷子,从早晒到晚,皮都得晒脱一层。”
要在往日,王有才听见宗陵这话,肯定要顶起来,今天实在是太热,他也懒得理宗陵。
宗陵一看王有才没有理他,就对李轼说:
“咋样哇,小李,还撑得住吗?不要紧,习惯了就好,也就是两三天的事哇,我们开始都这样熬出来的。”宗陵的话里除了有一种当班长例行的关切外,语气中没有太当回事。
“李轼,这吸石灰的味道没有抽烟的味道安逸吧。你别听宗陵的宽心话,你这才刚开始,还得有好几天够你受的。”王有才吐着烟圈,话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越到后头越恼火。”
不过,王有才的话,今天李轼听来,没有感到那种幸灾乐祸的口气,反倒觉出一丝关切。刚才在江里泡了一泡,让激流冲洗着身子,在湍急的江水中心灵反而感到了平静,难事都会过去的,像这江水一样,湍流也好,漩涡也好,时聚时散。于是他冲王有才和宗陵友善地一点头,坐到杨建国旁边。这时他才发现,工棚外菜地里那些原本绿油油叶子,除了在日头下打蔫了之外,叶面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灰。杨建国对他说:“喘口气,抽支烟吧。”
“烟不抽了,嗓子火辣辣的。建国,我听宗陵和王有才话里的意思,这铲石灰的活路,还得我一人干下去。”
“对头,是这个意思。开头我也没有跟你说得太清楚,怕你一甩家伙不干了。还是让宗陵跟你说好一些。”
“我咋觉得宗陵这个安排是在为难我?以前真是这样?我看完全可以一人干一天或干半天,轮换着干,不是大家都轻松吗?”
“宗陵不是说了这是工地的规矩嘛。你如果只干轻松的活路,其他人会看不起你,而且会从心里认定你不是一路人。那样你就很可能待到头了。这一关你必须过。这种事,别人不能替你,得你自己干。”
“这层意思我也明白。工地上不是讲公平吗?这种脏累的活路是不是也应该大家轮着来?好歹半天一换,也公平点。”
“嘿,这就是工地上的公平!哪个是新来的哪个就应该干,其他人是在你来之前都干过的。你要干不下来,你就自动走人,这跟丢包的道理大同小异。”
“那今天要是没有我,又该由哪一个来干?”
“那同样简单。像你说的那样,大家轮着干。”
“这明摆着是欺负新来的人嘛!”
“话不能这样说,哪个欺负你了?工地的规矩:大家马儿大家骑。哪个都有当新手的那一天,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要是下一次再挑石灰,有新来的人就新来的人干,没有的话,就是大家轮着干。”
“这倒有点像逼上梁山的好汉,犯了事,到一个新地方,管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