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一隅
四、心的大海
吴能跟方二相反,喜欢在阴天里朗诵普希金的《致大海》。他不站在高处,他就喜欢光脚踩在江边,踩着岸边的水线,往上游走,背着双手,边走边背诵:
再见吧,自由奔放的大海!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
翻滚着蔚蓝色的波浪,
和闪耀着娇美的容光,
好像是朋友忧郁的怨诉,
好像是他在临别时的呼唤。
我最后一次在倾听,
你悲哀的喧响,你召唤的喧响。
你是我心灵的愿望之所在呀!
我时常沿着你的岸边,
一个人静悄悄地、茫然地徘徊,
还因为那个隐秘的愿望而苦恼心伤!
我多么热爱你的回音,
热爱你阴沉的声调,你的深渊的音响,
还有那黄昏时分的寂静,
和那反复无常的激情!
渔夫们的温顺的风帆,
靠了你的任性的保护,
在波涛之间勇敢地飞航;
但当你汹涌起来而无法控制时,
大群的船只就会覆亡。
我曾想永远地离开,
你这寂寞和静止不动的海岸,
怀着狂欢之情祝贺你,
并任我的诗歌顺着你的波涛奔向远方,
但是我却未能如愿以偿!
你等待着,你召唤着……而我却被束缚住,
我的心灵的挣扎完全归于枉然,
我被一种强烈的热情所魅惑,
使我留在你的岸旁……
有什么好怜惜呢?现在哪儿
才是我要奔向无忧无虑的路径?
……
……
吴能喜欢普希金的诗,尤其是这首《致大海》。他在背诵时,一直反背着手,迈着不急不躁的步子,只有头部的姿势和面部的表情,随着诗歌的内容和节奏在变化。
吴能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大江,好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头顶上空被风吹拢的乌云厚厚地压在上方,更多更厚的乌云急速翻卷着,又滚向远方的山脉,在他眼里,就成了在海面上反复无常的风暴。岩石屹立不动,它无视狂风的力量,狂风的力道沿着光滑的表面遁去。粗大的岸树也迎风不动,它的根系很深,足可以抵挡骤风的袭击。而招摇的树冠被刮得很凌乱,争先恐后地倒向了一边,像要挣脱树干的羁绊一样,也许是树冠通过这种方法化解了风力。只有那些分量轻的沙尘、枯枝烂叶及被刮断的枝叶,在空中上下旋转,翻着筋斗,随风而逝,不知去向。
中苏关系良好时,中国是一边倒地倾向于苏联,苏联文化对中国年青人的影响也是巨大和广泛的,像老三届学生这个年龄段的人,对苏联历史和文化的了解,往往多于对其他国家的了解。吴能从初中到高中都是学的俄语,几年的荒芜,俄语忘得差不多了,而普希金这首诗,他还能用俄语背诵下来。
他那脑壳,一会儿低下,一会儿昂起。那张脸上,时而平静得如一个学生在思考作业,时而张狂得像一个疯子罔顾旁人,诗还没背诵完,喜怒哀乐都有了。那声音像身边金沙江的涛声,一阵轰轰地咆哮上去,一阵又哗哗地低沉下来,咆哮也罢,低沉也罢,都没有一刻停止过那奔放的英姿。
李轼一直在默默地欣赏吴能的动作和神态,他已经看熟了,仍然有兴趣。过去摆龙门阵时,他曾对吴能说过,老吴,你的身材极好,要是做模特,也不輸于那些名雕塑中的形体。
旁边的钟益生说:“李兄,人家都说诗人是疯子,只有疯子才是好诗人。我看这朗诵诗的人也跟半个疯子差不多,你看吴能,像不像?”
“你这一说,还真有点像。这是不是所谓的沉醉,眼里早没有旁边人的存在了。”
李轼偏好旧诗,觉得它内涵深沉,意境悠远。他不太喜欢新诗,觉得好的太少,多数如白开水一般,无味。而对张光年和普希金这两首诗,他也很喜欢。他能理解方二唱歌时的那种澎湃情怀和吴能背诵时那种忧郁神态。
他记得,他小时学画,画静物素描,临摹石膏作品等。老师就说画景物要多到自然中去写生,画人物要画真人**。前者容易做到,而后者,一般人根本就没有这种条件。到了文化大革命,这些就都成了资产阶级的东西,不要说画**,就是看点**画册都成了道德败坏。在江边,天天看着眼前的**,模特有了,他却没了提笔的兴致。
在他们游泳地点不远处的岸壁上,像蜂窝一样,排满了几十个洞孔,有些相隔几十厘米,有些相隔几米、十几米远。石壁斜着伸入江中,洞孔都是垂直于江面的,深的有一米左右,浅的不过四五十厘米,洞口大的直径有六七十厘米,小的不过二三十厘米。这些洞孔非常光滑,是江水千百万年来作用的结果,洞壁上甚至能看出漩涡旋转力量留下的纹路。这些石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