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生如棋
高大的乔木依然挺立在寒风中,傲视着严寒,只有枝叶萧瑟成一团。偶有树叶,冻得来发抖,飘落下来,飘飘荡荡,慢慢地跌到地面,到大地上来寻求温暖。而匍匐在地上的野草们还是挺着每一片绿叶,那绿色虽然苍老了,远远看上去,照样是茫茫绿色在野地上蔓延。
对岸的青山连绵起伏,逶迤到上游很远的地方,一直到目力尽头的天际。太阳已经滑到西边,多云的天气,太阳有时露出脸来工作,有时就躲到云层后面休息去了。冬阳懒懒地,发出有气无力的光,给江面和大地铺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金色幻化出一丝暖意。阳光已经不刺眼了,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太阳的轮廓线,像镶了一圈金边一般,正在慢慢地坠向西边的山头。云层也在向西边聚集,像是要分享斜阳那最后的温暖,当太阳躲在云朵身后时,把云朵的边缘染成玫瑰色,让人生出许多遐想。
方二打破了沉寂,原本在沙地上倒立行走的他,停下来告诉吴能:他兄弟安顺走了。
当初他父亲就希望他兄弟二人能到一个生产队去,还指望他照顾刚16岁的安顺。结果兄弟痛快地走了,他却没去,现在他父亲又在催他赶紧走。到他们学校的工宣队并不是他父亲厂里的,是另一个厂的工人。工宣队的人已经找过他,动员他赶快走。对他说你是工人的后代,下乡前途一片光明。方二一听,在心里说:玻璃瓶里的苍蝇,前途光明,出路难找。一看他不吭声,工宣队的人不耐烦了,不等他说话,把手一挥说:啥话都不要说,革不革命,就看行动了。好像方二就是一只苍蝇,一挥就可以扇下乡去。方二一看工宣队那个阵势,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份,借故躲了。
他问吴能:“老吴,你咋样,上你家了吗?”
“来过了,我正好不在家。听我妹说也是来势汹汹,我准备躲,不惹他们。诸位也躲躲为好,工人师傅们现在是领导阶级了。”
吴能在“文革”中跟工人组织打过不少交道,晓得他们的脾气,劝大家小心点。
在他们当中,钟益生日子最轻松,没人来动员他。他不在户口所在地住,住的地方是爷爷家,父母单位又在外地,成了三不管。
“我家也来过了。撞上了,人还很和善。”李轼从岩石上站起来,脱掉衣服,到沙地上活动。他脑壳里除了不去这点是清楚的,其他也是乱麻麻,但他懒得想,心想还是下水游泳放松放松。
杨建国站在岸上,天气仍然很冷,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李轼他们在江中翻腾。要在往日,他也就下水了,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游泳,连下棋的心情都没有了。工宣队的人已经拜访过他家,跟他讲了半天的革命道理,他没有听进去多少,脑壳里想的是如何脱身。没等他想出主意,工宣队的人大概是有事,先走了。他反身又到李轼家了,问李轼的意见,李轼很干脆地回答:想不明白,就先缓缓。他们一起去了茶馆,碰见几位校友,也在摆动员的事,一起摆了几句。在茶馆里的校友都是选择了不下乡的人,他静不下心来下棋,又被李轼拽到江边来了。
过去他常听说“人生如棋”这句话,他觉得很有道理。现在他又觉得人生不如棋了,棋盘上的棋好判断,好走,就面对一个棋手,人生的棋不好判断,不好走,面对的不止一个棋手。杨建国清楚父亲内心是希望自己下乡去。父亲一辈子忠厚、老实,在单位是一个听领导话的模范员工,从不干与上面精神不相符的事。他想自己要不去,恐怕难过父亲这一关。从小就独立性很强的他,平常可以不听父亲意见,在下不下乡这件事上,不能不在乎父亲的想法。
摆在面前的事就像一盘棋,落子无悔,一步走错,全盘皆输。棋好下,输就输了,输了可以重来。而人生这盘棋,不好下,一步错了就没法重来。不过有一点倒是一致的:人生和棋局都有主动时,也有被动时。
如今他就感到这种窘境和压力,就只好像下棋一样,先走一步应手,看对方落子后再说。先不报名,等一阵,看下一步情形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