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生很快的走出了住院楼,回到自己的车边。他心里有点烦躁,所以并没有着急坐进车里,而是靠在门上,从口袋拿出一包Camel,他看了看还剩十根,今天的额度已经用完了。然而最后还是点了一根,这是三个月来第一次破了自己的惯例。
其实他今晚并没有什么应酬,只是站在许攸攸的病房里却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眼前有一些家属推着或扶着自家的病人在慢慢走动,边散步,边不时的说说话。远处的连排高层公寓里星星点点的散落着灯光。
他又想到了林金匙,可爱的小不点,还有他妈妈。他好几次问洛然为什么要着急结婚和生孩子,如果不是这些的拖累,凭借她的能力或毅力,也许早就混成全国知名的记者或者大报的主编了。洛然只是笑笑说自己不后悔,小匙给她的存活着的感觉和事业上的成就感是截然不同的。
他现在终于感觉到自己是孑然一身的,这种孤独感,和年龄无关,和成就更加毫无关系。他只是觉得孤独。但倒退无数个日子,回到那天的温哥华机场,那个只有26岁的他,就似乎已经隐约的预料到了这天。那天,他松开了洛然的手,跟她挥挥手,说道:“去吧。”
他的眼前出现了当时怯生生的洛然,然后又是现在怯生生的许攸攸,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孩的影像在记忆里重叠。而这两个人,他似乎终究哪一个也不配拥有。他吸了最后一口,把烟掐了。
姚栖告辞之后,又只剩下许攸攸和叶主恩。喂完了许攸攸,叶主恩自己才吃上早就已经冷了的饭菜。许攸攸觉得很歉疚:“你昨晚是不是一夜没回去?”
“嗯啊。”他吃着饭囫囵答道。
“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啊。”
叶主恩停下筷子,无奈的望着她:“如果你是嫌我烦,我马上消失,如果不是,这些无聊的客套就省了吧。”
“哦。”许攸攸委屈状。
叶主恩没搭理她,自顾自吃。末了,把残羹剩饭和垃圾全都兜进一个大袋子,一块丢了出去,然后到病房公用的洗手间洗干净手,接着,又拆开一块一次性毛巾,洗干净浸湿水拧干拿了出来。
“抬头,帮你洗脸。”
许攸攸乖乖仰起头。
叶主恩擦完,洗干净,回来又擦了一遍,洗好挂起来。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许攸攸弱弱的对着叶主恩说。
“什么?”
“你照顾病人为什么这么熟练?”
“我妈。”叶主恩坐下来,这个时候病房里面的灯已经熄掉了,叶主恩在窗户射进来的月光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像个雕塑。
他接着说:“我妈在医院里住了半年,我请了一个月的假,陪着她。”
“后来阿姨好起来了吗?”
“过世了。癌症。”
“啊……别难过了……”
“我没事。只是你问起了,就告诉你而已。”
“嗯。”
后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叶主恩陪着许攸攸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走之前还替她嘱咐好了夜晚值班的护士和护工阿姨。
许攸攸望着泡沫板叠成的老式天花板,还在想叶主恩刚刚说过的话。她忽然意识到,她对这个男人其实一无所知,他的家庭,他的过往,除了今晚,平日里他似乎总是能够避重就轻的略过自己的诸多情况。但是她又丝毫无法对他设防,她只是直觉的认为,他不是坏人,即使有所图,也终究不会做出伤害人的事情。然而最让许攸攸担心的事情,却并不是叶主恩,而是她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已经开始沦陷了。
许攸攸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滑进梦里去了。
她又回到了昨晚里的情景中。她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乌黑的头发,眼睛笑的弯弯的,粉粉的脸蛋,小嘴嘟嘟的。她冲着孩子笑,冲着他眯眼睛嘟嘴,小家伙好像是明白的一样,也挤眉弄眼的,也不知道是谁在逗谁。
场景模糊又清晰了——她这个时候是推着婴儿车的,小家伙大了很多,已经能够自己坐着了,这会儿好像是夏天,他穿着小T恤和小短裤,两只白白胖胖的腿时不时的蹬几下,比在襁褓里的时候要顽皮多了。他的眉眼间已经有点男孩子的味道了,笑起来还是挤眉弄眼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她又跟着小家伙做鬼脸,他咯咯的笑。
场景再一次模糊。这一次,眼前围绕着一群人,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惊讶的表情。她冲过去拉他们,他们无动于衷,她哭,她说话,却没有声音。这个时候一种隐隐的痛感已经逐渐侵袭过来。
许攸攸开始出汗,她想推开人群,然后她看到了自己被石膏裹着的白花花的手,五个指头僵直着。她吓的惊醒过来。她转头去看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她觉得浑身难受,她害怕睡着,却又觉得很累。她想叶主恩了。
但是她的手却不能动弹。睡吧,她对自己说,睡到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能见到他了。
于是她逼着自己闭上眼睛,没有过太久,又再次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