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这儿来做啥呢？我迟迟疑疑地溜了进来。在角落处的空桌旁坐下，又暗地问了句自己。我两手插进裤兜里斜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家颇为气派的歌舞厅，生意十分跑火，几乎是座无虚席。客人们一边惬意地呷酒，一边开心地聊天，也有几只迷离的醉眼朝舞池那边呆望，泛红的面颊上凝着不可言谕的笑。在彩光流闪的舞池中，一群形形色色的男女伴着震天动地的摇滚乐，拚命地扭动四肢，动作怪异得难看极了。他们中间有的人边大口喝酒，边发狂般的吼叫；有几对男女相拥着儿吻，有几个男人下流地捏揉着女人颤动的**，而女人也毫不在乎且放荡地大笑。这些女人浓妆艳抹，十分妖冶，身上穿戴很少离赤身**只差半步。这一切实在令我恶心。哦，这就是人，这就是我的同类！多么疯狂，多么丑陋，多么可笑，多么可悲！我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他们丑态百出的表演，同时颓丧地想，人呀，只是一群令我憎恶的丑恶动物！人类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人类为什么还不快从地球上消失？
正当我悲哀地思想时，一位秀发披肩的女子立在我面前，笑盈盈地问我需要点什么。我闻声睁开两眼，打量着眼前这位端庄秀丽的女服务员好一会儿，心情也莫名地好转了些。我开口向她要了杯卢洲老窖。她听了，扑哧笑了声，掉头走开了。而我却从她的感觉到一丝嘲讽与侮辱。因为我要的酒是这里最低档的，但对我而言，这不啻于一次透支的挥霍，一种奢侈的享受。而她……居然笑我，奚落我！我面带愠怒地冲她娉婷的影姿狠狠地瞪了一眼，又冷哼一声，想神气个啥，你他妈不就是老板挣钱的工具吗？工具，挣钱的工具，老板！哦，我这是在骂谁呀？我自己！
我也曾是老板手头的一回非常精良的挣钱机器，几个月前，我还在一家汽车维修行里专修高级小轿车。由于我技术精湛，年富力强，干活手脚利索，再加上脑筋活络，为人一团和气，因而觉得客户青睐，找我修车的人越来越多，行里的生意因我而蒸蒸日上，异常兴隆。因为我能替行里招徕大批顾客，为老板大把大把挣钱，所以四十开外又胖又矮的钱老板格外器重我，委我以重任，指派我专管行里的技工，并且开出的薪水也相当可观。
作为管人事的头儿，我手中的权力也不小。在那些修理工的眼里，我简直成了决定他们命运的真龙天子。他们当中只要我在老板面前夸谁一声，第二天他准能从财务处领到一笔数目不菲的奖金，且加薪；同样只要我跟老板说句谁的不是，保准他立马从行里滚出去。正因为我有如此之大的权威，同事们整天群星拱月般围着我转，不失时机地巴结讨好我，有的还隔三差五地请我下馆子，拿好酒好烟孝敬我，比孝敬自己的亲爸还殷勤百倍。我这人生就一副好心肠，也知这年头大家混口饭吃挺不容易。因此，我从不对老板说别人的坏话，相反我总是实事求是，甚至略加夸张地在老板跟前替他们说好话。尤其是对那些家境困难的技工，更是如此。这样，好让他们沾满油污的手心多捏几张“四大头”，高兴高兴。当然那些想进这家赫赫有名的修理行的人，也得先过我这关，只要我向老板说声行，他百分之百能成为行里的一员，否则就只得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故而知情的求职者会毫不吝啬地给我送礼，向我求职。我也是工人出身，对工人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只要技术能过头，我一律放行，且不收人家半文礼金，盛情难却的，也只象征地收下些烟酒之类的东西。
正当我踌躇满志春风得意之际，命运却跟我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我不幸失去了右臂，从此变成一个独臂残疾人。我的人生也在那一刻掉转了方向，朝着糟糕的境地不可阻挡地急剧下滑。老板得知我的遭遇后，假惺惺地向我表示了一番同情，之后从皮包里掏出点钱给我，像打发叫花子一样要把我从行里打发出去。我苦苦哀求他看在往日替他卖命的分上赏我一口饭吃。然而铁石心肠的钱老板根本不顾我的处境，对我冷笑一声说：你现在还能给我挣钱吗？我可不会白养你的。我是生意人，不是慈善家。说罢，他转身就走开了。老板的一席话教我幡然醒悟过来，以前老板对我好，全是因为我能替他挣钱！如今我没了右手，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为他招财进宝，他当然就毫不犹豫地将我辞掉。在他看来，这是理直气壮的事，压根儿用不着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更不必为我的不幸表示怜悯和伸出援助之手。我只不过是他的一回挣钱机器而已，机器有朝一日成了废物，便可以毫不念旧地将它抛弃，这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我这样自解自慰了想着，可一阵悲哀不能遏制地袭上心头。我为自己的不幸而深深地悲哀着，更为因钱而变得冷酷的心而悲哀，而愤怒。
人啊，怎么会这样呢？我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声，困惑地摇了下头，脸上绽露出一丝苦笑。这时，那位年轻貌美的小姐步履轻盈地走到我跟前，将一杯透明的酒液放到我桌上，然后美目流转，冲我微微一笑，白皙的面腮上露出对迷人的酒涡。她从我手里接过酒钱，对我礼貌地道声请慢用，然后扭腰走开了。我擎起酒杯呷了口，顿时腹中升腾起一股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