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请八国领事馆出面,逼清廷补办墓穴产权证,重新确认坟地无期限使用权,待认、证双到手,再要划拨异地安葬处和按在册鬼头发放临时居住补助款,限烧冥币……”
匈牙利(Mɑɡyɑrorszɑɡ)领事馆酗酒猝死的三等秘书兼译员则无可奈何地叹道:“清朝被民国推翻,民国又逃往台湾,还提什么八国领事馆,就连后来跟进的南美北欧之小伙伴,合计十三个国家的领事馆,早几年统统被逐出蕃船湾!”
……
走投无路的洋鬼蕃魂,自始居无定所,日出游荡于杂草树丛间,日落只能钻入东、西两区尚存的墓穴,与同类拼床共枕。被惹恼不得安眠的晚辈,怨言多多。殊不知无多时日过后,一群左臂戴着鲜红袖章的学生哥,争先恐后地闯进墓地,挥锄掘坟,把茔下的洋鬼遗骨全抛出穴外,接着条条皮带高举,往下猛抽……先期被平坟弃骸的蕃魂,见此场景则奔走相告,额手称庆:多亏早几年无良拆迁队掘穴扬灰,才逃过这场鞭笞之刑;当然也得感恩于土地公公,若不是当初他老人家百般刁难,以“无证缺钱”为借口,将我等拒之门外,否则若予异地安置,今日则也难免皮开肉绽……真个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乃尔!世人观之,便有聪慧智者留下遗言,死后骨灰撒入江河湖海,以免岁月峥嵘过往,再烦他人掘墓鞭尸,不如先行了断,也算作两得其便,各不相谋耳。闲言碎语当休矣,且该回头看那俩学生哥如何瓜分到手的洋坟。
东区南端有段坍塌了两米多宽的墙根,这成了进出蕃仔墓地的唯一路口。在它南边五、六十米的地方,有条用细砂土夯实的百米跑道。每天清晨和下午的课外活动课,总会见到三三两两的同学奔跑其间。许仲坤短跑的成绩接近国家二级运动员标准,被选为校田径队的主力队员,每周二、五的早读时间要进行晨练,这时他正在和高三(2)班的侨生倪汉杰进行告别赛。为方便他的进出,东区的三十来个洋鬼子就划归许仲坤管辖。
而绕过东区坟间曲径,穿越被林懋慎和许仲坤戏称为柏林墙(德语:Berliner。Mauer)的野蔷薇灌木丛,便进入西区的墓地。这儿远离断墙出口,寂静中透出些许的阴森,但避开人群当是读书的好去处。林懋慎正打算从今天起,在自个儿的领地上,用三周的早读时间,把高中三册俄语课本附后的《Алфавитный。словарь》,即依字母排序字典列出的两千来个单词,逐字过个遍。这样算起来每天要记上百多字,50分钟的早读时间,20秒就得套牢一个词。好在其中的六、七成经常用到,尤其带有政治倾向的单词,譬如вождь(领袖)、секретарь(书记)、большевик布尔什维克、ячейка(支部)、класс(阶级,教室、年级)、правда(真理)、идея(思想)、бороться(斗争)、империалист(帝国主义者)、капиталист(资本家)、помешик(地主)、эксплуатация(剥削)等等、等等,更不用提只有两个音节的бог(上帝;神),就连由22个字母组成的антиимпериалистический(反帝国主义的),也能倒“写”如流。容易记住的还有字意相通的单词,如человек(人)、человечество(人类)、человечий(人所固有的),这三字有共同的词干:челове,记住了它,“三人”便可铭记于心。
这样七除八扣,也只剩下三、五百个单词得按许仲坤自行检测的标准,做到逐字正确地默写出来。不过另有少许仅在某篇课文里出现过一次的僻字,比如单音节的щи([名词;无单数]菜汤),或如也只有5个字母的бельё([名词;无复数]内衣)。虽说念过三两遍便能脱口背出,但此后的作业与考试再未用到,没过几天就把“菜汤”记成“滑鱼汤”,礼拜去汤池店换了内衣,却把бельё丢到汤池去了。弃之如敝屣,不能让这些被考几率趋于0的二、三十个生词,占据大脑皮层有限的记忆存储空间,林懋慎便自作主张将它们从字典中剔出。但真真令人头痛的却是:“о”在非重音时发“а”音,前者易错写为后者。如бюрократический([形容词]官僚制度的;官僚主义的)重音在“ти”上,第二音节“ро”与第四音节“ра”的读音相同,常会颠倒误写。再加上对“б”与“п”、“г”与“к”、“д”与“т”、“з”与“с”的发音混淆不清,如此囫囵吞枣般咽下的生字,再吐出来便成了пюрагродичезгий,15个字母中竟然有7处出错。好在这些难记易写错的单词,每字还能摊上三两分钟供其死记硬背,只要心口如一,都能输往脑袋瓜中负责学习和记忆的海马区(hippocampus)。照此不厌其烦,颠来倒去地大声朗读,终会被海马体转存到大脑皮层,犹如刻录于U盘,成为永久的记忆。
这不现下的林懋慎正提着小书包,来到洋坟堆西头的领地,在那块深赭色的墓碑前,随地捡起些枯草和松树枝,将上面的灰土擦拭干净,接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