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气数将尽,回天乏术……”张连治刚入座,便把在“荷园”憋于心里不敢张口说出的话儿给迸了出来。
今天是礼拜,原本来洗汤的人客就多,而自从前两个月抢购抢米的风潮过后,从城里的中正南街到城南的“三十六间店”商街,大小商户即便还没关门歇业,老板也无货可卖无钱可赚,除留那么个把伙计守着空荡荡的柜台或库房发呆外,余下人等也就早早给放了“年假”。大家只靠吃老本,手头都不宽裕,缺了闲钱,光顾“三友斋”、“喜宝堂”或“醒春池”后院小楼等等高消费场所的次数当然就少了。而汤池店丰俭随意,就成了众人首选的去处。所以,一大早“荷园”楼上楼下的汤池中就挤满了人客。只是俟到赵永科从荤教堂做过礼拜出来,再与张连治乘上Chevrolet,从城南赶到“荷园”那就快晌午了。好在林秉康拜六就叫郭俊义给胖老板打电话,订下三楼的包间,五人才有个落脚处。草草吃过午饭,张连治把秉康和他爹以及他二舅丢在三楼小池,自个儿拉着赵永科急急地往楼下大池而去,说是那儿人多嘴杂,什么样的流言蜚语都能听得到,林秉康也只好让胖老板叫俩服务生随行服侍。
果不其然,那些浸沒在略显烫手大池中的赤条条躯壳,伴随水温的浸入,体内血液循环明显地加速,平日在街头巷尾或茶楼酒肆不敢说的话儿,都从露在汤外的个个脑袋瓜的嘴里吐出,并混杂着硫磺气味弥漫飘荡。池内四周铺有尺把宽的长石,赵永科和张连治由服务生扶掖落池坐在石条上,暖洋洋的汤水刚好淹到脖颈。俩老背靠池壁甚感惬意,便竖起耳朵听着从雾幕对过传来的评话念白:
……左手用布条缠挂在胸前的兵哥刚落车,又有八、九个断臂缺腿的伤兵围拢前来,车夫见状大声嚷道:“晦气呀,一大早分文没得,鼓楼前去西禅庙(当下伤兵多群居此处)空腹跑个来回,罢了、罢了,我也当伤兵去……”话音未落,后头缺腿兵勇抡起拐杖朝他打来,说时迟,那时快,车夫急忙转身抽起车上的坐板,“嘭”的一声,挡住首轮攻击,坐板虽被拐杖劈成两半,但金鸡独立的偷袭者也仰面倒地。余卒见状蜂拥而上,车夫弯腰低身抓起车把想逃离重围,怎奈车后架被众兵痞拖住……锵、锵锵(口技模仿铜钹击打声)转唱句:再次攻击,车毁人伤,即在瞬间。复回念白:“躲边(方言:闪开),泼粪啦!”车夫闻声瞧去,心中窃喜,救星来矣。原来大声吆喝者是北门外同村王家的媳妇,她娘家郭氏系五代威武军都督的后裔,自幼练得祖传双勾枪法,枪长七尺有余,她若抡枪杀起,等闲之辈丈五之内休想躲过。当然先祖爵位早已灰飞烟灭,但都督府历经宋、元、明、清,至当下民国仍是行署大院。物换星移,只剩下衙门西北角的茅厕保持原位,边下深达五、六尺坑内的贮存物,早先归郭族佃户专用,随后家道中落的儿孙农耕度日,便收归自营。所以,直到今日都督府西北边门值日的兵丁,见是郭氏后代无论男仔女孙,凡自带柄长七尺粪瓢来舀粪者便予放行。今晨王家媳妇从行署茅坑舀满一担粪水,往回走路过鼓楼前,恰见本村乡亲被兵痞缠住难以脱身,便用土话大喊一声,兵痞不知何意瞬间呆愣,车夫趁机放开车把,顺势向前打了个滚,躲到路旁的岗亭边;而还在用力拉住车架的兵痞则失去重心,东倒西歪乱作一团。这时王家媳妇速将肩上的粪担放下,拿起随行带有的长柄粪瓢,从捅中舀出黄澄澄刚出炉的屎尿,振臂朝兵痞处甩去,弧光闪过,伤兵个个“黄袍加身”。王家媳妇挺枪向前,所向披靡,兵卒抱头鼠窜。王家媳妇抬高粪瓢,再给个“韩信点兵”……
“妙也,妙哉!”洗汤客随意编讲的评话,引来满池的喝彩声。“先是‘黄袍加身’,再个‘韩信点兵’,听《郭氏双勾枪》比天添讲《杨家梨花枪》还过瘾……”众人七嘴八舌,谈天说地胡扯开来。
“这些兵痞多是‘徐蚌会战(即:淮海战役)’败退南逃……”“残兵败将还有面子欺压劳苦大众……”“倒不如举手投降当俘虏,还管吃管穿管治伤………”“十个伤兵中,九个半是穷苦人家的子弟……”“谁叫他走错门?”“‘两子抽一丁’……”“早就过时啦,乡下见丁就抓!”
“十年前,也是在这个徐州,当下的李代总统领着桂系子弟兵血战台儿庄,灭了日本崽一万多……”“那是抗日,战死的英烈,受伤的荣军,倍感荣耀……”“不要说免费坐个黄包车,就是路过‘喜宝堂’,老鸨也打三折慰劳……”
“十年后,六十多天的‘徐蚌会战’,****损兵折将近六十万,每天就有万人被歼……”“东北全境失守,天津陷落,北平兵临城下,二十多万守军……”“不战则降……”“不到半年,一百五十多万****灰飞烟灭,余下的更不经打……”
“人心向背,贪腐必败……”有人引入正题:“戡乱加戒严,抓再多的兵,也难保总统宝座……”“又是国大,又是宪政,闹来闹去,忙活了半天,只剩下戴在光头上的总裁高帽啰。”“上午落台,下午赶着坐‘美龄’号专机回溪口祭灶……”“买钱纸都来不及……”“那就在灶公面前烧法币……”“加上云五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