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觉醒来已是隔天的晌午,“阿弥陀佛,总算睁开眼了!”守在床边的“拾仔姆”长吁了口气。林秉康正欲起身,一阵无处不在的酸痛袭来,又重重地落到床垫上。分别站在木床左右两旁的副站长与老万赶忙扶起让他靠在床头,定了定神,林秉康两眼便朝屋内瞧开了,接着问道“交通局俩位文员可好?”
“住在甲长家,好吃好睡供着呢……”见老板此时还惦念穿中山装的客人,老万便脱口答道。
“怎么敢这样说话!”若听凭老万没头没脑地往下说,此人非漏嘴不可,体制内的副站长赶忙打断他的话头解释道:“昨天傍晚,溪水快淹到楼底的时候,趁天还没大乌暗,先把他们送到上坪庄里,那儿地势高,往年再大的水也没爬上过,夜晚他俩就借宿在甲长家。要不是见您昏睡不醒,也要冒雨把您往庄上抬。”
“还敢抬!原本滚烫的身子谁摸谁发怵,要不是我当机立断给灌了药,现时还能醒过来?”站在床尾不受体制规则制约的“拾仔姆”趁机替老万顶了回去:“自已巴不得快点上甲长家的逍遥床,便想抬出病人做幌子。”
“发烧,还灌了药?”林秉康迷惑不解地发问,顺便引开了“拾仔姆”的话题:“我怎么都不晓得。灌的是什么药?哪来的?”
“昨日您睡下后,先是冷得浑身发颤,可刚过半个时辰又烧了起来,您这是患了‘打扑寒(方言:疟疾)’。想起‘顺远’刚出厂下水首航,备用的金鸡纳霜应该不会用掉。所以,我冒险爬上‘顺远’,终于在船长室的铁皮柜中找到应急药箱,里边果然存有一小瓶。”副站长不请自便地往床沿边上坐下,并正儿八经地摆起谱来:“取来药后,可老万就是不让给您喂,他竟敢拍着胸口要跟我打赌,说什么林经理刚离开省城,就算即刻被山上的蚊子叮上了,最快也得五、六天后才会发作,现下怕冷发热与‘打扑寒’不搭边……”
仍旧站在床边的老万急不可耐地****话来:“才来一天,怎会染上‘打扑寒’,而且金鸡纳霜不能随便吃,这当中的事理,我是当年听师部军医对曾次长,不,是对曾经理讲过……”
副站长岂能失去话语权,当即张嘴训斥道:“老狗会记千年屎,都是些猴年马月的事,还曾次长,难不成省城的蚊子就不咬人?你到城里被蚊子咬了,也要过五、六天才会发痒?”
“有事说事,老板是问给他喂的是什么药?”体制外的“拾仔姆”才不理会体制内的繁文缛节,只管劈头盖脸地训斥副站长:“怎么扯出蚊子还要带出狗屎来,臭死人啦!”
“什么药?这得问你家男人,黑不溜湫的丸子,滚水冲泡后辛辣的气味熏得旁人睁不开眼。”被“拾仔姆”连问带骂弄懵的副站长有点招架不住,只能反咬一口:“我想起来了,昨天你们要我送俩位文员去庄上,其实是要趁我不在屋里的机会,好对林经理下……”
“下什么,下!是下毒,还是下毒手?”“拾仔姆”寸步不让,副站长几近崩溃,语无伦次地应辩道:“你让人把话讲完,我要说的是下手,不对,是下药……”
体制外的“拾仔姆”仍不依不挠:“是下手,还是下药?都没讲明白,就算是下药,药也分毒药、良药、草药、苦药,可不敢说给人乱下药。就算按你说的‘打扑寒’,咱山里人命贱,没你那么珍贵,哪能吃得起养在船长铁皮柜里会‘拉霜’的‘金鸡’,只能趁着到后山打野鸡的闲时,往高处多走点路挖些青蒿,带回家洗净凉干,遇到‘打扑寒’,抓几根放进药罐清水煎服,三、五天也就好了,还没见过哪个人吃草药没见效……”“拾仔姆”讲的是的实情,除了抗战期间先在沿海城镇爆发而后漫延到内溪个别村落的霍乱、鼠疫、白喉等细菌引发的绝症外,山里人世代繁衍靠得是乡村的郎中和山野的药草解除病痛。所以,“拾仔姆”容不得外人对时下乡间的医疗制度说三道四。这样看来,俩人的争辩还要继续。
“我又没说你下的是毒药,不过要是下错了药,还不照样会害死……”体制内的副站长仍在挣扎。
“呸,乱咬人是要烂舌头的。”“拾仔姆”照例不顾情面地顶撞道:“你们的经理前天连夜坐滑竿从溪口赶到这儿,虽说身上盖有毛毯,但哪能抵挡得住山麓无处不起的阴风。中了风邪,受了寒,摸他的脉,看他的舌,脉浮胎青白,人称‘水牛舌’。‘去邪驱寒通窍丸’能是毒药吗?要不是昨夜和今早各灌下一粒,你们的老板现时能醒过听你我争个谁是谁非吗﹗”
“哦,原来是用上‘去邪驱寒通窍丸’,怪不得滚水冲化有股刺鼻的辛辣味。不对,这药丸是溪口朱姓老郎中祖传秘制的,人称‘通窍朱’,只有经他诊断过的病人方可得到,来路不明的药丸可得小心……”
老万实在听不下去啦,壮着胆打断副站长没完没了的责难:“什么‘来路不明’,‘拾仔姆’是‘通窍朱’的侄孙女,原籍也是在上坪西北边的后坑村。虽然各行都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可她出嫁前耳濡目染也稍懂些摸脉看舌的道行,只是不识字开不出方子。所以,昨天午后才叫她家男人冒雨往返跑了两‘普’的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