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
“后生仔没看明白,你就别计较,现在先讲怎么‘不是仨,而是俩个蕃仔尼姑’呢?”林秉康稳住话题,让“拾仔姆”顺着说:“那三人穿戴一样是不假,可人相貌长得太不一样,年纪大的俩位都是高鼻子蓝眼睛,肯定是西洋尼姑,我在县城荤教堂边上见过西洋女人。年轻的那个也就二十多岁,是扁鼻子大眼睛,看长相连北方人都不象,更不会是西洋蕃仔婆。可疑的是她和西洋婆说起话来叽哩咕嘟的,一句官话都没有,官话十句我会听懂八、九句,我心里想要么是南洋人,也不会是东洋日本婆,日本仔都投降回国两年了。对了,也许是安南婆,年前十二月二十二我是头一回跟车伡船舅到省城,在大桥头‘咸中甜’饼店买灶糖灶饼,见到几个十二月天戴花布包斗笠的女人,相貌跟省城女的差不多,也是大眼睛扁鼻子,边买饼边叽哩咕嘟不知嚷嚷什么,不是说省城话,省城话我全能听懂,这不我还会讲呢,后来听店伙计说她们是安南婆……”天晓得,她怎么又绕道往岔路上说去呢?
“好了,我知道只有俩个西洋尼姑,还有一位反正不是西洋人……”林秉康这时那有心绪听她说依口音相貌分辨国人与洋人、北人与南人的闲话,但是这位敢用秤钩勾仔无学历无职称无行医执照大号“拾仔姆”的山野助产士讲得却是蛮有根据的。先说方言,蛇江流域方言多多,相隔三、五十里口音皆变,相隔百里就如同异国他乡之别,两地人相遇若用本地话交谈,十句有八、九句双方都听不懂。这也难怪就连省城、鹭岛等“一本”大学的校刊也时不时地发表诸如《论蛇江流域方言的产生与外来移民和原住民同化的关联性》、《对蛇江分水岭之山地复杂性促生流域方言多样性的成因探索》、《蛇江流域多种方言存在一字多音多义的特征及辨析》、《高丽—蛇江流域—安南三地本土语音异同率的比较》等等,等等之硕士、博士、博士后工作站、博导、教授、研究员的论文大作,探究各种方言产生、特征与相互之差别,文献引经据典涉猎人类学、语言学、人文社会学、地理学、移民学、区域经济学、地方史志学,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自然,上述论著中如此得来的科研成果之含金量极高,它们是专家学者深入流域腹地长期研究的结晶,绝无当下高校抄袭舞弊之嫌,况且也无处可抄。从民国初年新学兴起直至今日繁多学派仍旁征博引,各持己见,虽无定论,但也足见方言研究在当今社会文化建设中的重要性。研究归研究,所幸沿江靠近码头的村民,常与南来北往的旅客接触,所以大多能听懂官话和省城话,个别人还会把方言和官话混杂地讲,这种语言戏称“半咸淡”官话,官话当然是指官场指定用语,时下称为“国语”,大抵就是现在所讲的普通话。十年后,适逢盛世“大跃进”,“天不怕,地不怕”成了那个年代宣传工具—现如今称作“媒体”—使用频率极高的流行语。时任青年团中央领寻的一位革命前辈,在给省城师范学院大学生作报告时,恰如其分地套用了这句流行语,他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江人讲普通话。”从此省城由大学开始,最终漫延至小学、幼稚园,轰轰烈烈地掀起“教好普通话,学好普通话,讲好普通话”的“普通话三好”活动****。回过头说,好在林秉康十几、二十年来常奔走於蛇江入海口宁昌到延津之间,虽不能用各地方言与人流利交谈,但尚能听懂,故而与“拾仔姆”互通“半咸淡”官话,似无言谈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