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不到十分钟就停在上溪客运码头入口前,由于往上游方向的客船大多停航,所以平日嚣杂的客站今天显得格外冷清,等候在站前的客运经理点头哈腰地引领着老板和客人登上快艇。船不大,前舱靠壁摆着可供十来人坐的木沙发,俩个船员正忙着把一张八仙桌摆放在中间,看来是准备吃饭用的,后舱四架有上下铺的铁架床被固定在船舱中,上边摆放的被褥看起来顶洁净的。上船的四位刚在沙发坐定,船就离岸往上游方向直驶而去。
俩个船员摆好桌椅,端上酒菜。四位相互礼让一番,张连治理所当然就位上座。“连叔,这‘竹叶青’不上头的,今天你就放心地多喝两杯,饭后好好地唾一觉,到溪口再下船走走。”林秉康一边给张连治斟酒,一边也没落下交通局的俩位文员,“二位笫一次在船上就餐吧,这可比岸上酒楼简陋得多,怠慢了,请多包涵。”“你们可别听林经理的这些客套话,桌面这几碗你到酒楼还真难吃到,就说这小瓮里‘青红全酒炖老鳗’,用的是农家米酿的八年青红酒,鳗鱼更有讲究”,张连治“竹叶青”下肚谈兴方始,“这鳗鱼每年秋末冬初要从上溪顺流而下,来到海口孵卵生子,春暖花开雌鳗离夫别子溯流数百里回到上溪,这样年复一年千百里逆游,鳗母的头顶部就被水流冲压得又短又扁,所以是不是老鳗只要看看鱼头就清楚了,”趁着几分酒意张连治站了起来,右手拿筷子,左手用羹杓居然从小瓮里捞出鳗鱼头,“瞧瞧,这头是扁的吧,我看也有十岁啦。”说着却把这鱼头放到林秉康面前的空碗里,“对不住了二位,刚才你们邱局长任命林经理为调查组组长,这鱼头就该归他享用啦。”话音刚落,他又从小瓮中勺出一指长的鱼尾,也倒入林秉康的碗里,“这叫有头有尾,办事顺利,这趟公差肯定马到成功。二位,你们说是不是?”“是是。”俩位文员连声呼应。
林秉康这时也赶紧站了起来,从张连治手里拿过羹杓,先给两位文员各夹了一段鳗鱼又加满了鱼汤,接着也给张连治夹鱼装汤,只是比俩位文员的碗里少了小半碗的汤。“唉,这不明摆着是看不起你连叔吗?给他俩的是大段的鱼,再加满满当当的一碗汤,而给连叔才这一小段和半杓的汤,连叔这十几二十年算这十几年是白疼你了。”林秉康当然知道这是酒中戏言,却一本正经地表白:“愚侄岂敢忘了连叔的恩情,平日巴结都来不及。今天连叔已经喝上了‘竹叶青’,如果再多进‘全酒炖老鳗’的大补,当心连叔年岁大了抗不住。”“耶,这话听起来好象是你婶交待你的,你连叔是过六十岁了,无所谓‘抗得住’‘抗不住’了。倒是你们仨正当‘虎狼之年’,这一大碗八年青红酒炖十岁老鳗母下了肚,不要半个时辰,个个都会有翻江倒海之神力了。可惜呀,这船上除了这条炖熟的老鳗是母的,余下活的全是公的,英雄无用武之地啊。”俩位文员低头猛吃“全酒炖老鳗”,却没忘竖起耳朵细听叔侄二人酒中调侃。说说笑笑,喝酒吃菜,时间过得很快,虽说还不到半小时,小瓮似乎见底了,但不知这俩位文员是否授得翻江倒海之神力,只是见俩人都已脱掉笔挺的中山装,身着短裤汗衫专心享用八仙桌上的美味佳肴。又过半小时,林秉康看他三人都已酒足饭饱,便让船员服侍他们到后舱歇息。
林秉康已经忙活了大半天,似乎也有了睡意。他刚走近后舱,三个醉汉的鼾声破门而出,其音量不亚于机舱,看来两位文员梦中正随着张连治在**楼里翻江倒海呢。见此情景他不禁哑然失笑,便转身来到船尾的小浴室。船员已经在大木盆里倒满热水,看来他是常乘这艘快艇的老板,所以连浴后自己专用的浴巾浴衣都整齐地摆放在浴盆边的凳子上。泡过澡后,他登上船顶平台,青山绿水,江风习习,好不惬意。一张竹制的躺椅固定在平台的中央,旁边小方桌上有一壶泡好的花茶,香气四溢。他躺下并随手将放在旁边小凳上的一条大毛巾盖在肚子上,迷迷糊糊地渐入梦境。
“呜、呜……”几声气笛让林秉康起身往前望,原来快艇已赶上先行开出的两艘拖轮和港作船。所谓港作船,只是泰安船厂土法上马在钢制的趸船上安装了一台吊机,用它在货运码头吊装大型重物或是打捞沉船,倒是很管用,但船形见方又笨重,两艘拖轮前拉后推,还只能缓缓而行。再看了看左右两岸,已过了郊县西北奶奶洲江段。他背靠躺椅,顺手倒了杯茶,呷了一口,还不凉。看了一下表,已经过了三点半,想来晚上八、九点可以赶到溪口,不过拖轮和港作船肯定要到下半夜了。
过了奶奶洲,两边的山离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高,江面开始变窄,水流也显得湍急起来。山上草木茂盛,林中生长着各色各样的蛇,夏秋季节尤其多,有民谚“七悬、八挂、九横路”,说的是蛇七月悬空而降,八月挂满枝头,九月横“躺”霸道。几千年前此地原住民傍水而居,善于用舟,习于水斗,蛇图纹身,自诩蛇种,以蛇为先祖,拜蛇为图腾,祈求蛇神保风调雨顺,水陆平安。仓颉造字,该有蛇形。既然视蛇为先祖,引入家门顶礼膜拜,许慎的《说文解字》何不有蛇入家门之字?糊里糊涂乱想一通,这大概就是林秉康幼年所受乡间私塾先生启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