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科的考卷按照规制,会被封存在秘书省,只有主考房官,接受呈榜的宰相并同圣人可以调阅,可是在实际操作上绝非如此,有些卷子总是会被誊抄多份,通过某些渠道扩散出去。
“父亲。”旬假闲居在家的令狐綯一身玄色道袍,发髻由同色束带高高束起,额前绑了条发带。
令狐楚亦是宽袍大袖,半靠凭几之上,手中正握着一个素色卷轴,面前案几上,同样规制的卷轴还有好几个,丝绦都散了,看样子已然全数被拆阅过。
“你且看看。”令狐楚见儿子过来,示意令狐綯去看案几上的卷轴:“卷子高舍人已经送了过来,最上面那两个是十郎和十六郎的。”
“喏。”令狐綯应了一声,却不动手去拿,目光逡巡着:“不知陆子吉的..”
“吾正在看。”令狐楚抬了抬手中卷轴,示意陆晖的卷子正在他手上:“你先看十郎和十六郎的罢。”
“遵命。”令狐綯取了一卷,却是令狐纬的卷子,他看得极快,不多时抬头一笑:“十郎的文字气度倒是进益了,这一科若不是有十六郎和陆子吉在,取中他也无人能说什么。”
“再看罢。”令狐楚手中卷轴分明已经看到了最后,他却又重新卷回了开头,似乎要重新再看一遍。令狐綯斜眼瞥了瞥,神色略一动,却没有问什么,只寻了李商隐的卷子继续看下去。
令狐綯看令狐纬的卷子时速度极快,似乎是草草略过,但是看李商隐的卷子时,却是十分慎重,面上神色也是一变再变,初时还较为轻松,后来却越来越凝重,眉心紧紧拧起,到最后甚至有羞愧愤怒模样。
“啪!”卷子被令狐綯愤愤一摔,在黄梨木案几上砸出不小声响,而发泄完怒气的令狐綯也立时意识到行为的不妥,连忙直起身,双手合拢平推至胸前,一揖谢罪:“儿失态,请大人处置。”
“当初出题之时,老夫就想过十六郎会不会如此。”令狐楚并不以为意:“倒是八郎你,如此失态,难道十六郎速来政见,你竟一无所知?”
“十六郎书生好空谈,且未入仕,对于朝廷政局,并无所知,又来什么政见可言,况他深受吾家深恩..。。”令狐綯的话语低沉了下去,过了许久方才续道:“十六郎还是年少气盛,遇事并不深究,还请大人宽恕他这一回,儿定寻一时机,与十六郎好好言说言说。”
李商隐的卷子,方才让令狐綯十分生气,但终究是多年师兄弟情谊深厚,说不了几句,却又害怕令狐楚责罚李商隐,习惯性的替李商隐求起情来。
今科进士考卷,假托西戎王死,问策于士,其实说的就是大和五年李德裕维洲之事,问策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考生对对策的选择,并从中看出其政治趋向,或者说考生借这一张卷子来向牛李两党表达自己的意愿,算得上一张投名状。择战自是李党,择和则为牛。
令狐綯方才看的两张卷子,令狐纬的卷子在政治正确性上自无半点问题,以主和为上上,而李商隐的卷子,毫无疑问的在这方面出了严重的问题。他文字肆意,力陈开疆拓土,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话里话外,甚至表现出对当年李德裕之行的倾慕敬仰。
令狐楚脸色一直淡淡,对于李商隐这种严格来说有吃里扒外嫌疑的文章并没有别样反应,待得令狐綯动怒而后替李商隐求情时,面色却开始有些阴晦,许久缓缓叹道:“八郎我儿,亦是大痴。”
这一句话,在许久之前,在尚书省都堂之上,令狐楚也曾有言,令狐綯一直不解其意,如今又说将出来,便是让令狐綯更加疑惑,不过不待令狐綯发问,令狐楚便已将手中那一份答卷递了过去:“陆子吉的卷子,你看罢。”
陆晖的卷子很长,长到只看卷轴厚度就可以看将出来,不过其中要点,都以被令狐楚以赤笔点出,令狐綯只求观其大意,倒也不用花多少时间。
事实上,陆晖的卷子即便不用朱笔,也能很方便的看出要点,答策的第一段便已开宗明义,将所叙之事逐一列举,其后段列,洋洋洒洒,都是分别列举说明解释,最后一段汇总综述。结构简明严谨,但是却无趣得很,毫无匠心独运之处。
至于问卷里给出的三个选择,一般士子都会选择自己趋向的选择详加论述,言其利而斥其余抉择之弊,可是陆晖这份卷子却是洋洋洒洒讲三个选择的利弊都全数写将出来,最后表示时移世易,不同情形下做的选择也会不一样,没有最好的策略,只有最合适的策略。一篇对策长达数千字,写到最后,竟然是连一点趋向都没有表露出来。
因着李商隐的卷子,令狐綯的心情本是极低落的,而拿到陆晖这一张卷的他,竟然是被这等文章给弄得哭笑不得,摇头道:“能写出这等对策,陆晖也算无赖到家了了。只是他们一直受吾家恩义,在李党看来早就是我牛党中人,再怎么费力示好亦是徒劳,他们这又是何必..”
陆晖一人,自然不是他们,令狐綯言语颓然,说的其实还是李商隐。
“高舍人还告诉吾,说陆子吉在考场曾就试题问于他,说是三策何只可择一策,还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