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的掺和到即将发生的历史事件中去，陆晖不知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他透露的每一个字，不论能否影响到历史走向，对于他自己，都是一重巨大的风险。
这般风险，并不只是人身安全的风险，还包括其他各方面的——譬如怎么向令狐楚解释自己是怎么从榷茶使的设置中，看出当今皇帝想要对宦官下手的。
陆晖的信息来源相当简单——历史便是如此发展的，有了必然结论再来倒退行为，可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一桩事情了，可是……可是这个最真实的理由，他可能跟人说，说出来，会有人相信么？
即便风险很大，也一直没有想出应该怎么解释，但陆晖还是将那张纸条夹进了策问卷中。
甘露之变，其实是偶然性非常大的一个政治事件，能有很多的如果可以改变这桩事件，改变文宗朝，甚至改变整个大唐未来的走向。
如果李训不贪功冒进，为了与郑注争权夺利，擅自发动甘露之变，而是缓缓而行，待得特意为除宦官而招募训练的武力成型，入京之后再行发动？
如果韩约没有举止失常，如果仗院里的金吾卫刀斧手能藏得更好一些，一举将仇士良等人当场斩杀？
如果李训提早做好准备，在唐文宗身畔布置好属于自己的武力，让仇士良等人没法挟持天子而行乱命，又或者隔断皇城与外城的联系，不让神策军那么轻易的就进了城……
太多太多的如果，后世关于这些如果，历史研究者们做出了无数次推演，也正是因为看过那许多推演，陆晖才会忍不住主动参与进来。历史的偶然离他这么近，近得仿佛只要轻轻一推，便可以改变已知，在历史的道路上，凭空创造出一条岔路来……
这般激动人心的事，别说陆晖在后世是个唐史爱好者，即便是再普通的人，也会为创造历史这四个字而心神滂湃不已。
“郎君。”
阿乐的声音唤醒了趴在案几上出神的陆晖：“徐执事来了。”
“有请。”
山亭主事徐商，在令狐纬与李商隐经常光临此处后，来得便比较少了。现在又出现小院中，倒让陆晖察觉出一些别样意味。
令狐纬李商隐二人有大半个月没过来了，听说是令狐楚加强了课业考教，他二人日日从早忙到晚，根本没有时间过来，现在徐商前来，莫不是……
因是老熟人了，陆晖也懒得把弄得一团乱的案几收拾好，再请徐商进来，这要费心收好，等下再要找，可不大容易。
能做宰相别业的主事，徐商的素质毫无疑问是相当高的，至少他看着陆晖这一团乱的书房兼客厅，也没有任何惊讶表情，只是保持着恭谨谦和的标准笑意，叉手行了一礼后，笑道：“明日休沐，七郎八郎说要带十郎十六郎往雁塔题名，邀请陆郎君一同前去，特派徐某前来通传，不知陆郎君明日可否赏脸。”
雁塔就是大雁塔，正在这晋昌坊中，从陆晖所住的小院走过去，也不过一炷香时间。不过陆晖在晋昌坊里住了足足二月，不知为何，一点想去逛大雁塔的冲动也没有，因此也没有去过那千年之后，依然屹立，闻名天下的雁塔。
“某之幸，岂敢辞。”陆晖直起身体，郑重说道。
因雁塔就在本坊里，故而陆晖并没有把李清和相赠的那匹大宛马拉出来炫耀，相当难得的一大早便起了身，预备用过朝食后便往雁塔而去——徐商传的话是说在雁塔之下碰头。
“雁塔题名可是吉利事，郎君记得一定要带好笔。”
瞿叔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士，熟知各类风俗掌故。一听说陆晖要去登雁塔，立时便忙碌起来，又是吩咐阿乐要替陆晖备好题名的笔——按他的说法是这题名之笔必须是自己的，才能保证日后功名前程不着落到别人头上去；又是在厨下益发用心，连朝食都弄出了四色菜肴出来，只闹得陆晖哭笑不得。
用过一顿有些过于丰盛的朝食后，陆晖带着阿乐，安步当车，行出小院，一路往雁塔而去。
“郎君，这雁塔还真是高呢。”
雁塔塔高七层，在这个时空来说，是相当巍峨壮丽的建筑，虽然住在晋昌坊中，日日都能看到雁塔，可是真个到塔前时，阿乐还是震惊不已，啧啧称奇。
比起阿乐的激动，见识过太多摩天大楼的陆晖就淡定多了，雁塔在后世时，他在西安旅游时，加了二十块登过一次雁塔，这一回再到雁塔前，却不想已然是跨越千年，人生际遇，当真难遇难料呢。
“是啊，还真是高呢。”陆晖抬头仰视塔身，语声之中却不知蕴含了几多感慨惆怅。
因着此时令狐绹一行尚未来到，陆晖自也不着急登塔，绕着塔基绕了半圈，寻到了那篇由诸遂良手写的《大唐三藏圣教序并记》碑文，干脆便观摩起书法来了，阿乐看不懂这些，便自寻了个去处呆着去了。
“子吉！”
诸遂良之书法笔力雄赡，气势古淡，陆晖这一阵毛笔字写得多了，之于书法也有了些心得体会，观起碑来，一时竟浑然忘却身外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