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城一行人终于擦着城门关闭的时间进了京——与其说他一路急赶,正好踩着点进城,倒不如说看守城门的士卒远远看到玄甲卫旗号,特地延迟了闭门的时间。不过这样不惜马力的赶路也就到此为止,进了城,从凌玉城以下,一个个都放松了马缰,缓辔徐行。
除了中秋、上元灯少数几个普天同庆的节日外,京城自入夜起,就不许平民百姓随意行走。这条禁令当然对凌玉城无效:身份够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即使没带任何官凭印信,单凭这一队黑衣卫士和他这张脸,在京城也没人敢于拦路。
夕阳渐渐隐没,一百零八通净街鼓已经响过了大半。路上行人无不急匆匆低头赶路,两相对比,更显得黑衣甲士围绕中的凌玉城格外悠闲。自从去年西巡回来元绍就下了旨意,看守西华门的侍卫里,掺进一个小队的玄甲卫,人虽不多,让凌玉城随时出入宫禁是足够了,是以他也不虞回宫动静太大,任由坐骑踩着轻快的步伐,在人迹渐渐散去的长街上信马由缰地小跑。
去时春光明媚,花红柳绿;归时浓荫匝地,夏日炎炎。以风景而论,恰是北凉一年中最好的时节——然而在这等烈日下连续赶上七天的路,那滋味就只有自己知道。更不用提,玄甲卫自凌玉城以下,穿的还都是一身黑衣黑甲!
正是因为如此,一路顺畅进了宫,凌玉城看到寝殿上房寂寂无声,只东间点了一盏小小的灯火,也就没有心思去寻元绍是在书房还是在练武厅。匆匆卷了两件换洗衣物,他一头就奔了后面的浴殿而去。
……见鬼,这温泉为什么不能随身带着!
通往浴殿的廊道悄无声息。葳蕤的草木下,一盏一盏红纱罩着的小灯散乱放置,星星点点,将庭院装点得如梦如幻。暗处时不时地可以看到当值的宫人,却是只一闪,人影便悄然没入黑暗深处。
晚风中渐渐带上了湿润的水气,哗哗的流水声越来越近,凌玉城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浴殿的入口便已近在眼前,门外,两对粉衣宫人垂首敛袖,默然侍立。
借着摇曳的灯光,凌玉城分明看到她们抬首望向自己,脸上诧异神色一闪而过。
……怎么了?
心头一个模糊念头闪过,不及细想,他已经随手拂开珠帘,踏入殿内。而,更衣用的小室之后,浴池之中,再熟悉也不过的动静,终于在流水声的掩盖下传入了耳际。
一瞬间,凌玉城竟然怔在了原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当日枕边耳畔,信誓旦旦的低低细语……
不过如此!
距离元绍说出那句话尚不满半年,距离他去青州,甚至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而仅仅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昵爱欢好之声,已经灌了他满耳。
“朕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当时的诺言,到底算是什么呢。
明明所有的理智都在警告,明明知道男人在那种时候说的话,十句有十一句不能相信……
凌玉城静静闭了下眼。
其实根本与元绍无关,不是吗。
是他不想就那样孤单寂寞地过一辈子,是他想要一生一世哪怕只有一次的肆意纵情,是他……想要相信。
够了。
一次,就够了。
够他拥有这一生再不磨灭的回忆,也够他把放纵自己的教训,牢记到铭心刻骨。
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中,凌玉城轻轻一笑,转身退出殿外,再不回顾。
元绍是一刻钟以后才得到消息的。
彼时他已经从偶尔临幸的侍浴宫人身上离开,懒洋洋泡在池子里,任凭两个裹着湿透的薄衫,曲线毕露的宫人一左一右跪在边上,卖力地为他擦洗。正是舒畅的时候,伺候在外的副总管太监小碎步凑到身边,压低声音告诉他凌玉城来了又去的消息。
“你是说--他进到殿门口,就转身回去了?”
元绍心里咯噔一下,当即起身,一步跨出浴池,目光已经投向了泉池的入口。几乎垂至地面的珠帘寂然不动,两个手捧香炉提灯的宫人垂眉敛目,站得宛如一对雕像。也是,从殿门进来先是更衣的小室,到浴池来,至少还要绕半个圈子--
可是,看不到,不代表听不到。不然的话,凌玉城又为什么转身便走?
蓦然间,元绍想起了两年之前的那次东巡,他召见奚王及其王女的时候,凌玉城在帐外勒住战马,默默返回的情形。
凌玉城在京的时候他从不召幸宫人,这件事,一直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只不过,他本来算着凌玉城至少得明天才能到的……
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没意思。元绍在池岸上伸开手臂,任一众宫人为他擦干身上发间的水珠,披上袍服,理好衣带。满心想要叱喝他们动作快些再快些,可是,皇后才来过他就这样急着赶去,显得……
显得好像他怕凌玉城似的!
把“背着凌玉城偷吃”的怪异感觉甩出脑海,元绍从容整装完毕,方才不疾不徐地返回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