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魂珠』交出来,是以表现得格外淡漠深沉,默然良久也不再开口,只顾俯首一指又一指地往身前青石的纵横之间怒戳而去,将战火交织的局势推向更为剧烈凶惨的层面。
虞舜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唐尧落子,从其渐变颤抖的指端中看出一丝端倪,转念间想到远在丹渊的太子丹朱自小便是棋中高手,而且素来深得唐尧喜爱,眉目中不觉闪过一丝恍然的亮色,执手朝着唐尧长揖及地,恭然说道:“多谢尧皇指点,『离魂珠』形似棋子,原来一切尽在三寸指巅之上。看来我得派人往丹渊走一趟了。”
唐尧听到虞舜恭然称谢后落落大步远去的脚步声,从青石间正缓缓往外抽拔的手指不觉猛地一顿,继而微微颤抖不已,俯首低垂向下的面容上爬满了懊恼,紧咬着牙关,满目赤红,沉重的呼吸吭哧成一句断断续续的呢喃:“到底是玩物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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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渊,尧皇太子丹朱的封地,虽然算不上富庶繁华之都,但是丹朱纵情声色的脾性依旧,生生把一座诸侯行宫建造得比平阳庐庭还要富丽堂皇,青云石托举着青碧色陶瓦的屋顶,衬得天高云淡。檐殿下处处纱幔如幕,歌舞升平。
然而,当南云轩驱驰龙马从万圣山赶到丹渊城前的时候,这里早已不复传言中的风采。入目处硝烟弥漫,瓦舍倾塌,几成一片废墟,宴乐宫中亦是烈焰缭绕,青烟滚滚,宫女仆侍争相奔走,惶乱无极。
南云轩驱驰龙马缓缓踏过纷乱喧嚣的长街,大摇大摆步入宴乐宫,沿阶登上大殿,抬眼间只见一个面色青灰略带阴鸷之气的男子颓然瘫坐在杯盘狼籍之中,神情沮丧,惶惑无主。从那一身褶皱不失色泽明亮的锦绣龙袍上不难判断,这人定是丹朱无疑。
南云轩不知道丹朱是向来如此着装无忌,还是在知其父亲尧皇为舜帝取代后方才听人怂恿披挂龙袍,可不管是何情由,甚而是丹朱着装是否逾矩,他都没有丝毫兴趣过问。他此来丹渊的目的,只为了断与南昌河之间的恩义,保住唐尧遗脉的性命即可,其他的一概不管不问。
南云轩冷眼看着情状极其不堪的丹朱,任凭大殿在烈焰中渐次崩塌,良久方才冷冷开声问道:“你就是丹朱吧?”
丹朱正惊恐惶惑得六神无主,陡然听到冰冷中犹带三分杀气的声音,浑身不禁猛地一个激灵,颤颤巍巍地抬头相望,没曾想入目竟是一曾熟悉的神态威仪的龙马,不觉微微一怔,随即陡地一跃而起,宛若溺水之人扑向救命稻草似的向龙马扑来,只不过他到底身子骨太虚,又兼吓得不轻,腿脚发软,沿途磕绊了几下,还没到龙马跟前,便已卑躬屈膝地匍匐倒地,徒然挥舞着双臂,厉声呼道:“快救我!”
南云轩端坐在龙马之上,岿然不动,漠然无极地看着丹朱匍匐呼救的绝望姿态,良久方才轻蔑问道:“唐尧的后人当中,除了你之外,还有人活着吗?”
丹朱闻言猛然怔住,抬头迷惑地看着神色冷漠的南云轩,好一会儿方才回过味来,在这样一个强者为尊的时代,往往只有英雄方才受人敬重爱戴,像他父亲唐尧,乃至而今登上帝位的虞舜,都是气节武功一等一的英雄。如他自己这般终日沉面于酒色的浪荡之徒,眼前这骄狂孤傲的少年是不屑援手相救的。
丹朱明白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心绪倒是稍稍平静了一点,深深看了看神态威仪中犹显倨傲的龙马,暗自咬了咬牙,说道:“太史公司马义正带着显儿往南奔逃……”
丹朱的话音未落,便觉身畔陡然一阵风起,随着龙马的嘶鸣,如电一般朝南****而去,等他抬眼探望之际,只见青烟四合,残焰翛翛,早已不见南云轩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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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丹渊南行的道路,风怒雪急,格外的滑泞崎岖,坎坷难行。
年过半百的太史公司马义,身骑大泽马,马尾系着蓬松的松枝,左右各随一只青色小骡,骡马背上分别匍匐着一个**岁大的男孩。
或许是尚未适应骡马窄如脊梁般左右摇摆的节奏,两个男孩拽在骡马鬃毛里的小手抓得格外的紧,身体随着颠簸,在骡马背上左右翻滚,摇摇欲坠,唇角紧抿成了淡青色,神色沉肃端凝,充满惊惧和疲惫的双眼中,纠结着繁密的血丝,红得瘆人。
一马两骡,就这样趁着风雪深沉的夜色掩护,一路悄然向南攀行,留下一串悠长悠长又浅显得渐次随着风雪消弭的踪迹。
不知不觉,黎明将近,忽而一片隆隆的马蹄声,宛若雷鼓踏破山头的宁静,潮涌四合,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不等司马义有任何反应,便只听嗖的一声,利箭破风呼啸而过,刹那间洞穿了他那干涸枯瘦的咽喉,又斜斜斩断了逆风飞扬的马尾,噗的一声,尽根没入风雪坚实之地。
风声未止,马嘶声惊掠,司马义面带惶惑与无奈,从急痛之下奋蹄狂奔的大泽马上摔飞倒地,自咽喉间汩汩流泻的鲜血,溅洒得满地殷红。
左侧骡马背上身穿锦衣的少年啊的惊呼了半声,随即醒悟到了什么似的,抬手紧紧摁住嘴角,满眼愤怒、悲伤和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