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瘸的故事之后王三猫再没有纠缠欺侮过我,在大漠消失了很久一段时间后,他的身影又开始在羊石镇活跃起来,他那张丑恶的脸又开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那一年,我在无赖王三猫的唆使下还问过爹一个问题,我说,爹,你这么猥琐,我娘怎么会看上你?
爹正忙着和小二在柜台上扎帐,听到这句话,他弯着腰慢慢转过身来,一明一灭的的油灯下,他的身影显得特别庞大,像只可怕的怪兽,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鼻孔里喷出带着白沫子的气,抬起铁砧似的手掌铺天盖地的朝我扇过来,我怪叫一声,跳起来就要跑,他一把抓住我,左臂像铁钳子一样夹过来,不容我反抗,脱掉我的裤子噼里啪啦一顿狂扇,完了撂下两句话,第一句是,自己爬回去。第二句是,狗不嫌家贫,子不嫌娘丑。
我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走回去,而不是爬回去,证明给他看,可是没能站起来,只好沮丧的爬回了自己的小阁楼。他的第二句话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意思,我不是狗,他也不是我娘,那么他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呢?躲在门外的王三猫么?可是这句话似乎与他无关啊。我恨他,也恨爹,要不是他的唆使,我就不会挨打,可是爹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我发誓,猥琐这个词是我第一次听到,我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整整一夜,我都在想这些问题,趴在硬硬的床板上,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答案来,屁股发烫,碰都不敢碰。从阁楼望下去,月光铺了一地银霜,偶尔有一两声狗吠从镇子的西面传过来,辽远而且清晰。我看见爹房里的灯亮了一整夜,换做平时,他早就鼾声如雷了,肯定又在一锅接一锅地抽烟吧。他是不是在后悔白天下手太重呢?哼!活该!谁让你白天这么狠的!都这会儿了,还不过来看看我,唉…
我这样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这种牢笼无异的日子我已经过了七年了。可是,我只能忍着,纵然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第二天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叫他爹。因为我得吃饭。
从小,我就对我的瘸子爹有除厌恶之外的另一种感情,那就是恨,其实不单单是恨,还有害怕,但总的来说恨还是占有很大比例的。我想,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讨厌的地方,远远地离开我的瘸子爹,让他一辈子都找不到。
我要离开,这只是一个隐秘的愿望。
多少个夜里,我忍着沙漠夜里的寒冷,一个人缩着脖子披着衣衫出来小便的时候,月朗星稀,银河横贯天际,风轻哼着从我头顶上跑过去,我总能看见一个年轻女子一袭白裙站在墙头上冲我笑,诡异而且恐怖,她的眼睛里渗出血来,一滴一滴滴在白色的裙裾上,在这如水深夜里开出一朵别致的花。我不敢喘气,屏住呼吸贴着墙一步一步偷偷挪回阁楼里,然后躲在被窝里簌簌发抖,一个人对着黑夜无声的哭泣。
多少个夜里,我快要触到娘亲的手时便从梦里醒来,寂静如潮水漫过我的头顶,我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汪漫无边际的水,窒息般难受,我使劲呼吸,抓破了自己胸腔,可还是有东西堵在胸口,我愤怒地砸墙,墙咚咚咚地响,瞬间被吸进无边黑暗的寂静里。我看见娘亲在阁楼顶上怜惜地俯身看着我,她像我一样泪流满面。娘亲越升越高,最后消失在坚实的屋顶上。
多少个夜里,我听见有人在暗处啜泣,脚步声轻轻地在爹客栈的院子里一圈一圈来来回回走动,仿佛在找一扇门可是怎么也找不到,脚步声越来越急,后来干脆变成许多焦躁恐慌的脚步声凌乱地杂在一起的声音。我怕那些脚步声会找上门来,捂住耳朵缩在床角靠在墙上,可是还是听得见。
有时候,我会看见血在黑夜里翻腾,那种红色的液体浓稠而且腥甜,挑逗着我的嗅觉和视觉。它们从地里面涌出来,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一点一点淹没干枯的石板铺就的地面,漫过爹的门槛,漫过爹的屋檐,漫过爹的没有颜色的灯笼,缓缓地逼近我的阁楼……
天亮了以后,我站在寒冷的空气里,看着紫红色的朝霞一点一点撕裂东方的天空,我想,总有一天,我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