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那年,我是二年级的小学生。du00.com有一次单元测试不及格,老师恨我拖了全班的平均分,害得他与“先进班级”的锦旗失之交臂,顿时指着我骂,骂我是烂人是笨蛋是蛀虫是害群之马,并罚我在黑板下跪木棍一节课。那个孩子气的老师消了气后为了再解恨,叫班长找来新鲜鸡粪,并亲自用木片沾着让我们嗅,每人五分钟以上。我的成绩在六人中差得最突出,所以多闻了一会,直到请来了正在山坑田里干农活的父亲,父亲在老师的唆使下在同学面前用教鞭狠揍了我一顿,并扬言回家继续鞭子伺候。面对这样的屈辱我居然没有怨恨,只是在心中担心我的“家暴事迹”被公开,变成众所周知的“受害者”,这对我来说是很丢脸的事,内心充满“家丑不外扬”、“顾大局”的心理。我并不想知道老师为何恨我如此入骨,只当是自己罪有应得,如果当时我知道我尊敬的老师因为我的愚笨而受无辜牵连每个月都要被扣奖金,我一定会更加愧疚的。闻了臭鸡粪的我像吃了“不笑丹”,从此性格关门转身,开始漫无目的地日夜检讨自己、批判自己。同时也很怀念进校门之前的自由时光,上课时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期待下课和对放学后的际遇进行无穷无尽的向往。以为在外面总有快乐。
笼中困斗又十年,窗外芸芸向陌阡。
纸上谈兵终是浅,管中窥豹更非全。
未闻商贾奸兼霸,先见学堂固又蛮。
但愿飞离求自在,江湖哪怕路艰难。
如今,我终于推开了像强奸犯一样压在我身上的学校,十年夙愿得于实现,在僵硬的表情里深埋的笑像近代中国内战时期的城市接连不断地解放,从此踏上了这条没有想过要回头的“不归路”。
“呵呵呵——”我轻轻笑了两声,怕被坐在我前面的父亲听见,因为晨曦中我看见一个冰块从树上掉下来,以蒂姆·邓肯灌篮的水准分毫不差地落进父亲的贴身衬衣里面,顺后背滑下。幸好我的双手被两个沉沉的袋子占据,可以免遭怀疑搞恶作剧。
朔风凛冽、雪虐风饕、银装素裹、千里冰封,在铺了水晶地毯的路面上,摩托车撞开夜的黑和静,通红的刹车灯与晨光勾心斗角、相互拼杀,马达得意洋洋的“嗒哒”声与树木被积雪活活骨折的惨叫合奏着“雪山飞车”的和谐乐章。行驶了一个多小时,突破无数座大山的封锁,叔父载着父亲和我成功出了江西境。
叔父昨晚在赌桌上熬了个通宵,今晨临时借来一辆没挂牌的摩托,在车上,因为赌兴还未完全消退,跟我大谈赌场风云变幻,劝我远离赌博,并起誓赢回输掉的钱便戒赌。他的誓言是发给我父亲听的,因为不切实际,被我父亲无情地驳回,说:“你这个骗子以前多次要戒赌,可是有几次坚持了十天的?”兄弟俩又开始不和。父亲骂叔叔骗子是有道理的,因为年前我叔谎称买化肥没钱便向我爸借,然后又把借来的钱慷慨地输给了赌友们。我爸劝诫的话还未说完,也不顾叔没听,以为还有我在听,便一豉脑儿、没完没了地说,口气里充满着冰冷刺骨的强硬。父亲的话在这座山里是一道圣旨,没人听了敢反驳。
我叔今年四十,近年来,各地赌气风行,赌博成了他的正式职业。他因赌多输而在镇里小有名气,这是他赌技之外的另一番成就,所以当他面对一样爱赌但不曾出名的狐朋狗友们时,满脸的荣光连50瓦的白炽灯都黯淡不了。他虽然好赌,没有我父亲那般的雄心,被乡亲们指为百无一用的孱头,但是他脾气好,不会频频打骂孩子,打起来也知道手下留情,凭他这个优点便足以令我倾慕。
出了大山,周围仍然许多大山。新年刚过,冰、水、气同为一族,此时关系更加融洽,互相赠送冷热气流以作新年问候。一条泥沙路袒胸露乳向冷空气耀武扬威、展示肌肉,路中间偶然有几堆杂草以作遮羞之用。路头的杂草没有机会出风头,一个个在雪霜之下病蔫蔫地硬撑着,一副繁华落尽的萧条,正是群欢中的父亲眼里闪烁的落寞。草木也曾经在风云变幻中指点江山,雄姿英发地点缀着它们自己的天下。江声不尽英雄恨,天意无私草木秋,即使是英雄也难逃被时势主宰的命运,何况一介农民!
摩托车在一个可以候到车的路口熄火。
我们三个人合作在路口的旁生了个火堆,终于暖和了,父亲和叔叔那被寒风施虐的脸逐渐恢复本色,对比起来和谐了许多。而我仍觉得格外冷清,抱胸烤火,一边暗里祈求汽车快来一边暗恨时光太慢。
我叔和我爸都来送我,本来他们来一个就好的,可他们一个骑摩托车技术好,一个认识路,只有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他们兄弟俩配合得很好,轻车和熟路少一个都不能成功到达目标;只知道人与人之间有相互合作、求同存异才能使世界更和谐等等,这些都是当时我引以为自豪的“感悟”。因为我有值得自豪的本事,所以对未来总充满信心,以为天下人都是笨蛋,只要我出道,身前身后的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我的目的地是福建沿海的某个城市。